<>第二天,我意外地在店里见到了柳生。
“柳生的旅行结束了,如果你想问的话。”秦川说。
我点头,习惯性地环顾店内四周。
“松原翔被开除了,如果你想问的话。”秦川继续说,“欸,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这不是迟早的事吗?”我说。
“也是。”秦川点头,没继续说下去,倒是柳生,和我一照面,吃了一惊,关切的问我:“下巴怎么受伤了?”
秦川凑过来将我打量一遍,然后笑了,挤眉弄眼的:“苏苏妹妹,昨晚上又上哪里鬼混去了?啧啧啧。”
我白了秦川一眼,去里间换制服。合上私人物件的柜门的时候,内置的玻璃镜里映出我的脸。经过了一晚上,下巴上的红痕已经转青色了,眼底还多了两抹乌青。可不,还真有点秦川说的那么一回事。
镜子里的少女冲我皱眉头,细长的眉拧成一个结。
我垂眸,合上柜门。
这天和往常一样忙碌,但因为有柳生,不再有前阵子的手忙脚乱,我和秦川都显得很是从容,就这样一直到中午,不提供用餐的店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侍应生,我们围席而坐,我拿出藤泽家准备的便当和大家一起享用。
这天的话题自然是终于被辞退的松原翔,提起话题的自然是秦川。
“啊,那个家伙走了之后感受整个店的氛围都不一样啊。”秦川拍着柳生的肩膀,“柳生啊,你可知道我们是多么的煎熬啊!”
“之前辛苦大家了。”柳生温柔的说着,给秦川杯中续上水。
“不过,那小子怎么突然就被辞退了?”渡边沉吟。
“根据我的可靠消息,那个家伙啊——”秦川拉长了尾音,卖足关子后,他说,“被投诉了。”
“投诉?”渡边停下筷子。
秦川点头:“听说是被店里的几位常客联名投诉了。我估计呢,肯定是那几位比较有分量的常客啦,比如说佐佐木太太,还有……那位藤泽先生。”他冲着我挤眉弄眼,“是吧。”
我错开目光,去夹便当盒中的一个蔬菜寿司,秦川先于我一步夹住它,蘸上芥末,把它一口吃下去。
“藤泽家的便当无论吃多少次都吃不腻啊。”秦川感慨着,“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起这些,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似笑非笑的,仿佛在揣测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很早之前那次,他警告我不要对藤泽优一有非分之想,在他的心里边,他一直在这么揣度着我。可是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谁,我来决定这个人是谁,这是我自己的事。
此刻,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像极了我的室友长泽由美,我讨厌他这样的眼神。
不良的情绪在我心里边泛滥着,可当着一桌的同事,我又只得努力将它平复下去。
渡边吃下最后一个寿司,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双手合十:“多谢款待!”
接着,大家纷纷双手合十,道着“多谢款待”。柳生帮我收拾着复杂的便当盒,秦川从他手中接过来:“今天我来吧。”
我和秦川将便当盒层层叠好,拿到后厨的流理台前,我将洗涤剂递给他:“那今天就拜托你洗便当盒了。”
“苏苏。”他没有接,用中文叫我的名字,他的一双眼睛认真的注视着我。
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他又想要说些什么令我不快的话语?
“我先出去了。”我说着,放下洗涤剂,拔腿就走。
“如果你不介意,我能问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来,回过头,对上秦川的目光,想也不想撒谎说:“昨天陪藤泽家的几个孩子捉迷藏撞的。”
他将信将疑:“和松原翔没关系?”
“能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你又在心里头编排我的什么故事了?”我用双眼盯着他,“你难道觉得是松原翔昨天和我发生了什么,藤泽优一为了帮我出这口恶气,所以联名投诉他?秦川,那些个投诉的常客到底是谁你打听清楚了吗?”
“我……”他无言以对,垂下双眼。
我不愿理会他,打算转身离开,他继续说:“欸,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昨天Boss和我通话说要开除松原翔,挂电话我就马上打给你了,结果一直打不通。”
“谢谢你关心啊。”我没好气地说,顿了顿,“我手机昨天掉了。”
“这么巧?”
“你又开始编排了是吧?”
“哎,苏苏妹妹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秦川朝我行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致歉礼,“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今天替你上一小时,你提前下班去买个新手机,你看行不?”
怎么不行?今天轮到秦川提前下班,我原本就想着拜托他替个班。因为,我有一件无论如何也要今天去做好的事。
我正要回答,柳生进来后厨,看来是听到了秦川刚说的话,难得打趣说:“秦川哥哥,正确的表示歉意的方式难道不是赔苏苏一个新手机?”
“打欠条的那种吗?”秦川朝柳生挤眉弄眼。
“那就拜托你帮我替班了。”
“好嘞。”秦川谄媚的笑着,“您请先去歇着吧。”
就等着这句话,我离开后厨,心里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刚才我反驳秦川的那番话,仅仅是我的临场发挥,还是说我的内心深处,也在这样编排着藤泽优一?
“苏苏,能帮忙核实今天的入帐吗?”柳生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
“来了。”
……
下午四时,我提前下班了。
我没有去手机店,而是去了阪急百货。知念淑希门店精致高大的玻璃橱窗上,印出我提着手袋的身影,手袋里放着昨天那条小黑裙,我已拜托节子姐做了妥善的清洗和护理。而那套贴身穿过的衣物,无论如何无法返还,我按照在知念淑希官网查到的价格,将钱放在信封里,一起放入手袋中。
我稍作停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向大门,身穿制服的保安恭敬躬身,为我打开大门。
我走进店内,身着知念淑希本季主推夏裙的导购小姐妆容精致,她接待了我,态度是令人感到亲切舒适的那种殷勤。
“您好,请问藤泽先生在吗?”我直接说道。
“请问您要找的是哪位藤泽先生?”
“藤泽优一先生。”我说着,“可否麻烦您帮我将这个交给藤泽先生?”
“这个……”她稍露难色,旋即,她抬起眼,她的目光越过我,像是看到了谁,便微笑着对我说,“请您稍等片刻。”
“清水小姐。”我听着她的声音,回过头去。
几步开外,站着一位高挑的美人,黑色的鱼尾裙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形,她的右耳间停落着一只金*,而在她的左腿上,系带高跟鞋的末端停落着一只银*,与之遥相呼应。昨天,藤泽优一向我介绍过她,她的助理,清水丽子小姐。
导购小姐朝她走去,和她小声说了什么,她的目光看向我,很显然她认出了我。
“苏小姐。”她走过来,朝我鞠躬。
我回礼。
“您特地前来,是为找社长吗?”
我将纸袋递给她。“拜托您代为转交给藤泽先生,并替我向他道谢。”
清水丽子从我手中接过纸袋,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盒子,递给我。
她见我一脸疑惑,解释说:“社长交代,如果苏小姐过来,务必将这个盒子交给您。”
“盒子里……是什么?”我的声音开始变硬,我挺直了背脊。
“不好意思,苏小姐,我并不清楚。”
“那请您转告藤泽先生,请他原谅我拒绝收下它。”
“那么,您能否先打开它,再决定要不要收下?”
“什么?”
“社长交代,您可在打开之后,再决定是否收下。”
这一瞬间,我意识到什么,心上一跳,脸上只强装镇定。
“可以吗?苏小姐。”
那个人啊……我在心里叹着无可奈何的气。
“请您递给我。”
她递来盒子,然后转过身。
我小心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内放着我丢失的那支手机。
果然是落在他的车上了。
“清水小姐。”她转过来面对我,我说,“盒内的东西我收下了,纸袋拜托您交给藤泽先生,并且,麻烦您代我向藤泽先生说声谢谢,谢谢他借我衣服,以及帮我找到手机。谢谢您。”
我朝她致谢:“我先走了。”
“苏小姐。”出乎意料的,她叫住我,“社长马上就要到了,我想,也许您更愿意亲手将纸袋交给他,当面向他道谢呢?”她说,“您若不介意,我可为您安排会客室。”
“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果断拒绝。
她没有强求,礼节性将我送到门口,她朝我行礼,红唇吐露着敬语:“那么,您慢走。”
我别过她,走出阪急百货,随人流穿行走过斑马线。
在我身后,我看不到的位置,知念淑希门店前,一台黑色宾利车停下来,从车下走下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执着拐杖的男人。着黑裙的清水丽子快步走过去,她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说着什么,男人下意识接过纸袋,与此同时,他回头,朝身后的人群投去目光,人群熙攘,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藤泽优一,这是我和他人生中无数次错过中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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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一个下午,我批改着藤泽由羽的中文作文。
和室内,藤泽由羽卧着榻榻米上的懒人椅,她的双手,各被手机和冰淇淋占据着。
“啊……由羽想去旅游。”
“想去,优辉想去。”她的身旁,吸着冰淇淋的藤泽优辉附和着。
我朝他们瞟了一眼,在作文纸上批阅着“优秀”。
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号码,我稍有迟疑,走出和室,还是将这通电话接通。
“您好。”
“哟,苏苏。”那头响起的是出乎意料却又说得上意料之中的熟悉声音。低沉又沙哑,透过声音能令人回忆起他绝对称得上风情万种的风姿。
“单先生,您好。”
电话对面的这位先生全名单沐郗,出国之前,他曾给予过我几年生活资助。最后一次见面,是他驱车将我送到机场门口。我的行李不多,从他酒红色的法拉利超跑里提下来没费多少时间,我转身时他已将手搭在我提行李间隙里认识的金发女郎的腰间。
这天是个好晴天,春日的阳光柔软的依偎在女郎发间,亮眼的金色变成了温柔的浅金,柔光将她包裹其中,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这个陌生女郎都具备着成为某著名内衣品牌时装秀开场天使的资本。可即便是这样,站在单沐郗身边,她也没能从单沐郗身上夺取半分春色。
有人曾和我说,做什么也不能让这人去当模特,到时候只会把衣服衬得黯淡无光呛死设计师,真是白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
那人是我见过品味颇高又最刁钻的人,她却也承认单沐郗的美貌。我也是承认的,我从没见过美过单沐郗的人。
他和女郎耳语几句,松开女郎,朝我走近些。
“新手机用着习惯?”他眯着双眼,神色慵懒。
“恩。”在这位金主面前我一贯乖巧。
“我就送到这里。”和他接触不多,不着调的时候居多,但这会儿,美人在侧,他难得对我叮嘱着,“照顾好自己,有困难和我联系。”他像个真正的监护人,和我说笑:“这感觉像是真的要送我宝贝女儿出国。”
我扬起头,他也被裹在那一团柔光里头。
“不能乱了辈分。”我说。
他听出我话里的玄机,忍不住笑出声,张扬肆意的美。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难得的,他拍拍我的头,“加油!”
“你也加油。”
我转身离去,自动感应门朝两旁推开,我听到他的声音。
“苏苏!”
我一惊,下意识往前一跃,感应门缓缓朝中间合拢,隔着玻璃,我看到他和女郎双双坐在车内,他的口型在说:不要搞砸了。
我下意识挺直背脊,我的手紧攥着背包肩带。
“我不会搞砸的。”
他没有等到我回答。玻璃门对面,他的嘴角噙着一贯风情万种的弧度,他冲我随意的挥挥手,开车疾驰而去。
转瞬数月过去,这一刻,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我仍然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单沐郗会向我询问什么?学习,还是其他?
那头传来他一贯肆意的笑声,他笑过,压低了声音:“你在紧张什么?苏苏。”
这个人,有一把好嗓子,声线放低的时候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尽的摄人心魂。我曾多次见他用这样的声音魅惑或哄骗他的情人们,那些个美丽的女人都吃他这一套,他每每用这一招,几乎没有失手过。
这声音这会儿由我受着,令我不由自主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我抖擞着肩膀,在心里叹着无可奈何的气,决定结束和他的对话。
“我在给学生上课,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
“学生?舍得腾出学习时间做兼职,看来书读得不错了。”
“还行。”我报上我的成绩。
“厉害厉害。看来奖学金是十拿九稳了。”他调侃着,“不过,你也要当心点,别被京都土著讹着去买些什么上等布料了啊。”
我琢磨着他的话,然后说:“土著民可没有讹我,还给我吃住全包呢。”
“不愧是苏苏,厉害厉害。”他连番赞叹着,又说,“这么厉害,出京都玩过了没有?”
“还没呢。”
“这样啊。”他沉吟着,突然兴起“那么,趁着我在这边,你把你那边的课结一结,陪我出来旅游吧。”
“啊?”我问,“你在哪?”
“刚到大阪。”听到他那边门卡开启的声音,“一切由我全包,待遇比土著民给的更好,怎么样?”
我握着手机好半天没出声,抬头对上藤泽由羽写满好奇的一张小脸。
“来吧,我在大阪等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