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对不起。”我看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马车继续平稳地向前。

“说什么傻话呢?根本不关你的事。”祈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清凉温和的触感让我的心都变柔了。

他言归正传,说道:“我大皇兄名唤祈轩,父皇从小就很看重他,仆一出生就立了他为储君。只是在五年前,他不知为何故竟离家出走,从此再无音训。”

“难道他也跟你一样是不想继承王位才自行离开的?”

“父皇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却知断然不是因此。还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他曾对我说过:‘祈然,男子汉俯仰于天地间,必当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造福百姓,泽被苍生。如此率性所致,才不愧来这人世间走一糟。’”

“‘我可说是非常幸运的,生就坐拥天下,将来待我继承父业,定不会辜负上苍的这份宠信和美意。祈然,我知你不喜这些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却也希望有一天你能试着敞开胸怀,创出个只属于你的,绚丽多彩的人生。’”

祈然说这话的时候,美丽的蓝眸忽浅忽深,如水晶般清澈洁净,泛着圣洁的光辉。只是很快那光便淡了下去,为一阵黯然的忧郁所取代。

“只可惜,我还是辜负了大皇兄的期望。他走后,发生了很多事,生活仿佛忽然间裂了个口子,猜忌、暗杀、背叛、挑拨一切的一切接踵而来,压的我完全喘不过气。”

“我失去了以前的朋友、亲人甚至值得信任的人,从不知道大皇兄竟是轻描淡写地为我挡住了如此多的伤害。”

“我这人从小就不懂如何拂逆别人的心意,父皇和母后失去了大皇兄后郁郁不可终日,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再担心失望,才答应承接了这储君的位子。想到,日后若大皇兄回来,就将王位还与他,若不回来,我就安安稳稳地当几十年冰凌之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却没想到事情还是在一年多前发生了变故。我……和步杀相识,引出了他体内的血蛊,身体却发生了异变。我知道,如果被父皇发现,步杀决计活不了,因此,我不得不学大皇兄般离家出走。”

“祈然,你的一辈子。”我语调平缓柔和,心却觉得无比疼痛,“这样活着,永远为别人而活,为过去而活,你不觉得疲累吗?”

祈然一怔,眼中满是迷惘与无措,良久他才轻声道:“过去的种种,即便是梦,却也已经深深缠住了我,再无法逃脱。我早已离大皇兄为我编织的那个梦,越来越远了。”

心中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这马车中一跃而起,揪住他的衣领将脑袋狠狠撞上他额头。

“砰——”一声巨响后,我的脑袋轰然欲昏,心底却越见鲜明,恨声道:“萧祈然!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有多少人拼了命的挣扎在黑夜泥淖中,只是为了自由地在这世上生存几年;有多少人夜夜被噩梦惊醒犹自含笑面对,为的只是憧憬美好的未来。而你呢?”

马车嘎然而止,步杀却没有进来。

我强自压下胸口中升腾的怒火,终于有了焦距的眼睛,额贴着额,灼灼盯着他: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太过善良,太过为别人着想,却没想到你竟是个不愿担当的懦夫!你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却情愿让我和步杀担心害怕,也不主动就医!你明明万分想要过个不受束缚绚丽多彩的人生,却非要将他归咎于你大皇兄为你编织的梦想!你明明,应该也必须拒绝父母这无理的要求,却情愿孤独一身也不肯背负不孝的罪名!”

“祈然,你不知道吗?对别人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首先要对自己好!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善待自己的话,又如何奢望得到别人的爱呢?”

此话一出,我们两个尽皆惊呆。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难道刚刚那一下把我的头都敲坏了?

祈然一片惨白的俊脸上惟有额头略见残红,想来我刚刚那一下撞的真是不轻。

他沉默了许久,嘴角溢出些许苦笑,声音却越发轻柔:“对不起。我本就不该一直拌着步杀的,更不该强留你在身边。”

我双手狠命一握,正待狠狠给他一拳。

却听他悦耳的声音从迷惘变成从未有过的坚定:“但这一生,我只想任性这么一次!我可以放弃全世界,可以为此背负不孝之名,甚至可以不惜生命,却不想放你们走。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想去在乎。这样可以吗?”

他澄澈明净的双眼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有不安、有恐惧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沉着和淡定,恍惚间让我忆起了初见时的那份惊艳。

蓝眸中闪着无限光辉,竟似极了那美好的未来。

步杀掀开帘子,神色冷峻,声音清冷,却暖人心扉:“看这天色要变,我们可能无法赶及避雨了。”

我“哦”了声,道:“那索性就不要赶了,我们三个躲在这马车里避雨好了。”

在这更为尴尬的气氛中沉闷了很久,我忽然抬头眼望着他们两个道:“祈然也许只有数月的生命了……”

那天他窒息倒地时,我救醒他后,也曾略略把了下他的脉搏,只觉内息越见紊乱,体内真气乱窜,心脉却越见微弱,恐怕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时,心中痛成一片,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异想天开的想法,端的把我下了一跳。

只是这个想法,却从此仿佛在我脑中生根了般,挥之不去,越种越深。这也是我答应蓝烟离开的其中一个原因。

步杀眼露凶光,我却不予理睬,继续静心平稳地叙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寻找医疗的方法,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祈然笑笑,道:“依冰依之见,我们该当做些什么呢?”

我微微颔首,敛容肃穆,眼中闪过一片精光。语调依旧平稳,却是掷地有声:“如果是我,既知自己要死,就定会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偿未偿之心愿!”

“祈然,你难道真不想去创造一段绚丽多彩的人生历程吗?不为大皇兄,不为我们,就只为你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祈然难道不想去创造一段绚丽多彩的人生历程吗?不为大皇兄,不为我们,就只为你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祈然的神色微凛,就是步杀,也微微露出异色。

我知道,这不仅是祈然的梦想,也是我这个曾经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直在渴求的灿烂。从前,是怕那阳光太烈,太突如其来,便恍了眼。而如今,自从有了那异想天开地想法,便忽然把什么都放下了。

“三个月!”我竖起三指,尽量平稳了因兴奋而颤抖的嗓音,缓缓道,“这三个月中,我们抛弃过往,抛弃身份,抛弃负担,用真正的自己,尽情去创造一段只属于我们的传奇!”

祈然的身体仍呆坐着,似未回神,眼中却已散发出无比渴望无比炽热的光芒。

步杀清冷的声音依旧,当头浇我一身冷水:“且不说祈然的身份引人注意,就是我!你不会忘了上一次的围杀吧?”

外面的雨声点点落下,打在马车的顶棚上,啪啪做响。雨势逐渐转大,变为倾盆,幸亏这马车坚固耐水,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只是可怜了外面那马。

我黯然垂首,步杀依旧冷漠不语。

祈然却是暗自沉思,忽然抬首道:“也并非毫无办法。”

我心中一喜,匆忙抬头问道:“真的?什么法子?”

祈然略略侧身,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类似橡皮纸的东西。我正暗自奇怪,却见他小心拿起摊平往脸上一贴,略一揉搓。

等放下双手,竟成了个完全陌生样的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平凡中略见清秀。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张脸皮竟象真的一般,完全看不出破绽。

我惊楞了半天,才拍手笑道:“真是太奇妙了,这样就不怕有人认出你们了。”

步杀瞥了我一眼,转向祈然道:“我记得这人皮面具,你只有一张吧?”

祈然无奈地点头,见我又是一脸颓然,才轻笑道:“无妨,待雨停之后,蓝烟她们恐怕就已经追上我们了……”

“什么……?”我惊叫着跳了起来,一时不慎撞到车顶,痛得我直吸冷气。

祈然又是心痛,又是好笑,用药膏揉着我的额头,道:“真不明白你是在什么环境中成长的,时而沉静睿智、聪明绝顶,时而又迷糊天真的让人无可奈何。”

我尴尬一笑,自是不好答话,却仍忍不住问道:“蓝烟她们会追来,那你为何还同意停车?”

祈然笑笑,很自然地把我安置在他腿上,伸手抱住。我脸上有些发烧,却终究不舍得离开这温暖又清新的怀抱。

至于步杀,大多时候都会自动稀释他自己的存在,现在更是成隐形人了。

“蓝烟她们不会留难我,我若不点破或召唤,她们就算找到了我也只会在后面慢慢随行保护。”

祈然虽然这么说,我心底却仍非常不安,几个时辰前明明答应远离她少主的,此刻却仍不知羞耻的端坐在人家怀里,这个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蓝烟叫你离开我了吧?”

祈然忽然的这一问,叫我一阵手足无措,忙挣扎着站起来坐回原位道:“你怎么知道的?”

祈然笑笑,那笑容很云淡风清,似极了他平时的笑,却又夹杂着道不清的悲伤:“答应我,别理她!我们……”

他的嘴唇倔强地抿了抿,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是朋友。”

我低垂了眼,怎么也不敢触及那一片深蓝,怕会将自己最后一点理智沦陷进去。

“待会我会叫蓝烟带信回去给父皇母后,放我三个月时间,再提继承之事,我想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我一楞,心中激愤,声音也尖锐了起来:“难道说你要用你一生的幸福来换这三个月的自由?那怎么可以?”

“不是的。”祈然依旧一片温和淡雅,用微凉的手指轻触我面颊上的疤痕,眼中微露出一丝怜惜,轻声道,“且不说我是否活的过这三个月,就是侥幸生存下来了,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寻找大皇兄的行踪。”

“一旦找到了他,我便将这储君之位交还与他,那样我便自由了。”

我看着祈然的微笑,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却仍有些疑惧。当初萧祈轩既会抛下储君之位离开,不管原因为何,又怎会轻易回来?

但这些话我是万万不会说的,这也算是为我们这三个月的幸福生活构造的,一个美好却虚幻的结局吧。

我甩甩头,抛去脑中一切杂念,眼望步杀道:“天下第一杀手先生,你怎么说?”

他略一沉吟,就将祈然拖下的面具戴到脸上,立时变了个人面。

我知他已经同意了,笑颜如花(虽然是丑花),全身的兴奋莫可名状,伸出一双手举至头顶。他们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伸出大手与我相击。

“啪——”,两声交叠着的清亮击掌声落。

我兴致高昂地宣布:“‘无游组’正式成立!”

祈然和步杀惊异莫名,还是由祈然问道:“‘组’是什么?”

我费劲心思地想了很多词来解释却依旧无法达意,最后只好颓然道:“你们就当是小帮派吧!”

“既是帮派又怎么可能只有三人?”

我一跺脚,不耐烦地道:“我都说是小帮派了,真没有,我们开第一例不就行了?男人大丈夫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

祈然和步杀均是一脸无奈和凄苦,我吼完,毕竟也有些讪讪,一时倒不好意思再说话。

步杀冷漠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却又为何叫做‘无游’?”

难得步大杀手肯主动来问我问题,我真是受宠若惊,赶不答应:“‘无游’顾名思义就是无业游民的意思,你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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