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示意宫女将荣安的手翻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荣安的十个指甲颜色,又检查了荣安的舌苔和眼白,再开口时神色肃重:“公主上一次按宫例受诊是什么时候?”
荣安的小宫女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五月初一。薛太医每月头、每月尾各来一次。”
李的眉皱得更深了:“薛太医,是薛成礼太医吗?”
“正是。”
李不再言语,又取出一根银针,示意宫女将荣安的衣袖挽起,露出手臂来。
“微臣要下针了。”李提醒道,手中银针已缓缓没入荣安肘窝上的天井穴。
下完针片刻后,李轻轻拔出银针,却有汩汩黑血从那细小的针眼流出来。
李看见那黑血,面色陡然凝重。他不由分说,直接捏住荣安的下巴,抬手按压催吐的泉迎穴,力道之大令荣安立刻俯身将腹中之物都吐了出来。见荣安开始呕吐,李才着人去拿木桶来,而后快速地写下一张方子交给小宫女道:“着你们殿里腿脚最快的人,照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回来。不要与人多言,若有人问,只说是给苏姑娘备着的。”
见李这般严肃,几位宫人显然都有些吓着,端幸也变了神色。小宫女收了方子,慌手慌脚地出门去了。
等到荣安吐出的都是水,泛白的脸上已冒出了汗珠,李才示意宫人来拿走木桶,给荣安止了吐。
端幸上前给荣安擦了嘴,又喂她喝了些清水。荣安虚弱地靠在胡床上,抿了抿小嘴,带着哭腔对李说:“我就要死了,是不是?”
李看着强忍住眼泪的荣安,露出一个淡而坚定的笑:“今日有微臣在,不会。”
荣安愣愣地看着李,一滴眼泪却收不住,滑落下来。
端幸心疼地捋一捋荣安被汗打湿的发,一言不发地将荣安拥在自己怀里。片刻后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发抖:“是不是荣安的饮食里出了问题?”
李深深地看一眼苏拟,点了点头:“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是这样。”
端幸咬紧了牙:“有多久了?”
“时间不长,但量不浅。”
“可还有救?”
“为时不晚。微臣必竭尽全力。”
端幸闻言,点了点头,将怀里的荣安抱得更紧了。
苏拟听完,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上一世荣安的夭亡,果真是人为。能够在宫中对最受宠爱的公主下如此毒手,且事后荣安的死因一直没有被解开,这背后的究竟,恐怕比苏拟能够想象得还要深。
“敢问长公主,给荣安诊脉的共有几位太医?”苏拟问道。
“一位。荣安一直都是由薛太医负责的。”端幸的语气显得有些疲惫。
也就是说,荣安出了问题,薛成礼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位太医要抱着必死的心去掩盖有人毒害公主的真相?
上一世,荣安的死因到最后也没有查出来,这背后到底牵扯进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孤注一掷,只为了害死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苏拟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她从来就没能看懂过这个世界。而就在此时,飞奔去太医院抓药的小太监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李检查过药材,告了退下去煎药。
端幸让荣安在胡床上躺好,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温柔地道:“长姐要去和李太医说会话,你闭着眼先休息一会,好不好?”
荣安懂事地点点头,眼里已不再有泪水:“长姐放心,我没事的。”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端幸藏住眼里的心疼,起身给苏拟使了个眼色,往小厨房走去。
小厨房里,李打发了环玉阁所有的宫人,正自己埋头准备着煎药的用具。
端幸开门见山:“是什么毒?”
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古藤散。中了此毒若不早治,长则半年,短则一月。九公主体内的量,若今日微臣不曾发现,等到薛太医月尾再来,也许就来不及了。”李答道。
苏拟听完,背后细细密密起了一身冷汗。
端幸攥紧了手,声音因强压的愤怒有些发抖:“明日还请李太医同本宫一起面见太后,细呈此事。”
“是。”李看一眼苏拟,“请问,苏姑娘是否早有所察觉?”
苏拟点了点头,决心不再对端幸隐瞒:“其实今日臣女,是故意晕倒的。”
李一边接苏拟的话,一边看着药炉的火候:“微臣先前替苏姑娘诊脉,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得知苏姑娘是习武之人,就更确定苏姑娘是自己运气伤了脉,才导致晕倒。想必苏姑娘是想不打草惊蛇地召太医进殿来,才有此举。”
其实苏拟没有想到什么打草惊蛇,只是想找理由召个太医过来。还好,召来的不是薛太医,人也好像挺靠谱。
苏拟只好顺着李的话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端幸听完,有些愣。她看着苏拟,嘴唇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然后她伸手,像拥住荣安那样,紧紧地拥住苏拟:“谢谢。”苏拟听见长公主轻轻地说。
一时间,房里静极了,只听得见被煮沸的药水不断冒出的咕嘟声。
李一边拿着蒲扇控制火候,一边打破这有些煽情的安静:“苏姑娘觉得不对劲有多久了?”
“就在今日,经纶殿的那顿午膳。”苏拟笃定地回答。
李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
李熬好药后,将药分成六份,每隔半个时辰让荣安喝下。到了次日卯时,荣安喝下了最后一份药,又开始吐水。
待她吐净后,李仔细检查了荣安的眼白,终于转过身冲端幸和苏拟露出一个疲惫又放松的笑容。
苏拟紧紧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能够放下。
窗外,天空慢慢泛白。
这个长长的夜,总算熬过去了。
端幸哄荣安睡着了,给她掖好被角,又召来环玉阁的所有宫人,吩咐此事对外一个字也不能声张。又命人去经纶殿给荣安告了一天假,只说是苏拟未痊愈,荣安也无心念学。
苏拟等端幸吩咐完所有事情,挥退了众人,将自己对魏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端幸听完,良久沉默。
“你先休息吧。我去告知父皇和皇祖母。”片刻后,端幸平静地开口。
苏拟点了点头,看着端幸撑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柔弱中又带着坚强。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叫长姐如母,为母则刚。
苏拟回到自己的偏阁里,不去想端幸会如何把事情呈给皇上太后,将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宫缎枕头上,嗅着满屋香橙花的甜香,渐渐地睡着了。
她昏昏沉沉地梦见了好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