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午歇起来时,音夏来回说陈路来了。
陈路本是午饭前便要来的,只是元徵突然来了,音夏便将人又遣回去了。
陈锦在偏厅里见了他。
“府里叶姨娘的事你也听说了,”陈锦道,“如今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帮忙办了。”
“姑娘尽管吩咐。”
陈锦说:“把当日给叶姨娘接生的稳婆找出来,还有那失踪了的奶娘。”
涓宝说的奶娘,突然不见了,众人遍寻不着,加之陈知川当时一心认定陈茵便是凶手,故而忽略了这件事。若涓宝没有说谎,那个奶娘便是最大的问题,所以一定要找到。
找到了,陈茵才能平安无事。
陈路道:“找到了如此处置?”
“带来见我。”
“是。”
陈路答应着出去了。
陈锦枯坐了一会子,去看陈夫人。
陈夫人病了,钟大夫来看过,说是心病,开了药方子,让照着方子熬着吃几日再看看。
陈锦想起那日,她让音夏去请钟大夫来给叶姨娘看看,结果钟大夫还未进屋,叶姨娘便胎动了,后来钟大夫觉得多有不便,便先行告辞走了,不过几日光景,府里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钟大夫也听说了小少爷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府中正值多事之秋,还望姑娘珍重。”
陈锦福身谢过,“小女有一事不明。”
“姑娘请讲。”
陈锦问:“若孩子在母体中本就是不健康的,生出来是否会立刻夭折?”
钟大夫一惊,立刻明了她的意思,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姑娘可是怀疑什么?”
陈锦淡淡一笑,“没有,只是有些不明,还望钟大夫能为我解惑。”
钟大夫沉吟道:“若孩子未出生前本就不好了,生下来夭折的时间也因人而异,有的生命力弱的,可能会胎死腹中;有的命大的,或许能多存活一段时间,只是这个时间一半在人一半在天,说不得准。”
“小女明白了,多谢钟大夫。”
陈锦让音夏将钟大夫好生送出去,这才回身进屋。
陈夫人方才吃了药,刚刚睡下,陈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陈夫人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出来时,见涓宝急急地从外面回来,一脸惊慌的样子。
音夏因问怎么了。
涓宝道:“出事了,望月楼出事了。”
望月楼一事陈锦主仆早已知晓,面上却还得装装样子,音夏听罢,也是一脸惊慌,“望月楼出什么事了?”
“听说昨天夜里着了火,整栋楼都烧成了空壳子。”涓宝快要急哭了,“这可怎么好,夫人正病着,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陈锦道:“这事先瞒着,谁都别说。吩咐底下的人,若是传了半个字到夫人耳朵里,便将他们全部赶出府去,永不录用。”
这惩罚未免太重了。
但在如今这样的非常时期,不这样做,只怕整个陈府都要乱了。
大娘子被扣上了杀小少爷的帽子,当家主母为此一病不起。叶姨娘是指望不上了,东府的那两位姑娘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能作主的怕只有二娘子了。
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涓宝朝陈锦一福,“但凭二姑娘作主。”
陈锦的脸色十分冷峻,甚至有些冷酷,不动声色地站着,蓦然便形成了一种威压,让人轻易不敢造次。
涓宝将她送出去,回来时正巧碰见钿琴从房里出来。
涓宝把望月楼着火的事说了,钿琴也是惊得不行,“怎么会这样?昨夜便起了火,怎的今日才收到消息?”
“说是来报信的人走岔了道。”
钿琴也是个心思慎密的,当下道:“自望月楼到京城统共也就那么两条路,怎的就走岔了?再则,就算是走岔了,今日一早也该到了,何故拖到现在?”
这些事说多了,与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也没什么关系,涓宝道:“夫人可睡下了?”
“刚睡下。”
涓宝说:“等会儿底下的人都召集起来,姑娘吩咐的事一一交代下去,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钿琴点点头,“如今夫人病了,咱们凡事要上点心才是。”
“那是自然的。”
两人说着,便各自去忙了。
陈锦自陈夫人院子里出来,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转去了叶姨娘那儿。
生了儿子本是喜事,没成想竟成了这副光景。
叶姨娘丧子,倒还撑着,得知陈锦来了,让人急急请进去。
仍是那扇百鸟争艳屏风,后面是叶姨娘的房间。
叶姨娘半倚在床头,脸色很是苍白,看见陈锦进来,她笑着伸了伸手,示意坐过去。
陈锦依言走近,拉住叶姨娘的手。
还未出声,叶姨娘先哭了起来。
陈锦看着她,见她苍白如许的脸,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待叶姨娘哭够了,陈锦接过剪雪递来的帕子,给她细细擦干眼泪,轻声道:“姨娘莫太伤心了,孩子还会再有,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叶姨娘止住了哭,问道:“何事?”
“当日那位奶娘是何人,叶姨娘可知道?”
叶姨娘想了想,然后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当时场面太混乱了,那奶娘我看着眼生,她说是陈夫人指过来帮忙的,我便没有细细查问。莫非是那奶娘害死了我的孩子?!”
“姨娘莫慌,”陈锦安抚她,“如今都只是在猜测,当务之急是要把那奶娘找出来。”
叶姨娘定下神,脸色仍是苍白如纸,紧抓着陈锦的手,“二姑娘,一定要把那个奶娘找到,我的孩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陈锦看着她,见她说话时神情悲恸真挚,不由说道:“阿爹说阿娘和大姐害死了弟弟……”
叶姨娘握着她的手,双眼直直望着她,虚弱地笑了笑,“夫人是什么样人,自我入府便知道了。这么些年了,无论老爷是否宠我,夫人从未说过一句不是,反而对我好。我自小是孤儿,没有兄弟姐妹,早把夫人当我的亲姐姐看待,哪有会害妹子的亲姐姐。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是断不会信的。”
陈锦分辨着这话里的真假,然后她说:“弟弟的事我会尽快查清楚,姨娘莫要太伤心,把身子调养好了,以后什么都好说。”
叶姨娘点点头,面有倦色。
陈锦见了,起身告辞。
剪雪将陈锦送出院子,回来时见叶姨娘已经躺下了。
“姨娘,可要吃些东西再睡?”剪雪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问道。
叶姨娘睁着眼睛,摇了摇头,“二姑娘说的那个奶娘你可有印象?”
剪雪认真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面容却是记不住了,手脚倒是麻利。”
闻言,叶姨娘轻轻一笑,“这奶娘若真是个有心机的,万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二姑娘说得没错,要先把这奶娘找出来。”
剪雪心思细腻,见她这样说,不由问道:“老爷说是夫人和大娘子害……”
她话没说完,便被叶姨娘横了一眼,慌忙中止住了话头。
叶姨娘道:“那是老爷气头上说的话,你也信?吩咐下面的人,谁都不能乱嚼舌根。我相信夫人和大娘子,就算夫人这些年来为老爷添丁,但心却是善的。自我入府到现在,夫人待我始终如一,人贵在懂得感恩,所以我从不怀疑。”
那一万真是夫人所为呢?您是不是也要因为感恩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剪雪很想这样问,见了叶姨娘苍白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剪雪。”叶姨娘突然唤道。
剪雪忙应了一声,问道:“姨娘可是要吃东西?”
叶姨娘没有回答,只说:“人真奇怪,说没就没了。”
她躺着,一动不动地,只一双眼睛还睁着,嘴唇一张一合,让剪雪觉得害怕,剪雪跪在脚榻上,趴在床延边上,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姨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叶姨娘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没事,我只是说说,我要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不,我看着姨娘睡下了我再走。”
叶姨娘无奈笑道:“好吧。”然后轻轻阖上了眼睛。
……
陈锦回了院子没多久,杨安便来了。
瑞儿将他带到偏厅,去厨房端了碗热汤给他。
陈锦进来时,见几上的汤碗没动过,问道:“怎的不喝?”
“没有姑娘示下,杨安不敢。”
陈锦笑道:“喝吧,喝完了再说事。”
杨安端起碗来三两下喝了,也不敢如平时那样抹嘴,拿起碗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巴,才道:“三姑娘近日仍常出去。”
“去见那个人了?”
“是。”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陈锦道:“网撒得差不多了,该收了。”
杨安躬身道:“是。”
杨安走时已是掌灯时分。
瑞儿将吃食摆上桌,跟音夏两个伺候陈锦用了饭,撤了桌,摆上茶点后才算消停。
陈锦在灯下看书,音夏便拿了针线盒来织东西,瑞儿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些时候,陈锦放下书,说道:“去前院看看,阿爹是不是回来了?”
瑞儿站起来,“我去吧。”说着走了出去。
没一会子,瑞儿回来,说老爷回来了。
陈锦问:“阿爹如今在哪儿?”
瑞儿回道:“老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府里的几个帐房先生,望月楼的大朝奉也跟着回来了,一行人往书房去了。”
与陈锦料想的一样。
望月楼出了这样的事,火后重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完不成的,这些时日算下来的损失已经够让陈知川头疼了。
正好,让她趁这段时间将那害死叶姨娘孩子的凶手找出来,还阿娘一个清白!
陈锦看了眼沙漏,“我困了,今晚都早些睡吧。”
音夏和瑞儿忙伺候她洗漱更衣,直到陈锦上了床,这才吹了灯走出屋去。
翌日。
陈锦用了早饭后,去看陈夫人。
许是钟大夫开的方子有用,陈夫人精神比头天好些了,倚在床头跟陈锦说话。
陈知川自回府到现在,还没来看过她,所以她不知道望月楼出了事。
即使知道,其实也是帮不上忙的。
只能心里着急。
所以陈锦更加不打算告诉她了。
“你阿爹可在府里?”
“在,如今是月底了,正与几个帐房先生议事。”陈锦简明扼要的回答。
陈夫人点点头,脸上一抹黯淡,“我昨晚想了一夜,总觉着,我与他的夫妻情分到头了。”
陈锦心中一跳,“阿娘怎的这样说?”
不知想起了什么,陈夫人微微一笑,“从前到底该听爹娘的,寻个对我好的人嫁了。”
陈锦没有说话。
陈夫人又道:“年轻时也曾痴狂,许了非君不嫁的誓言,后来真嫁了他,才发现并非那么回事。女人这一生,若只是对他人有意是换不得真心的。比如我与他,我对他用情至深,到头来才发现,他只当我是他的正房夫人。”
这番话太过诛心。
陈锦摸索着握住陈夫人的手,她的手像玉一样冰凉,握在手掌里,让人的心都跟着发颤。
“囡囡啊,”陈夫人看向她,另一只轻抚她的发顶,“若我与你阿爹和离,我们会怎么样?”
陈锦微微一笑,“我们肯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陈夫人说:“怎么好呢?我虽还有些嫁妆,但终究撑不了多久。你与茵儿自小便没有吃过苦,我不想你们吃苦。”
“若阿娘想好了,便给我一些时间,”陈锦笑道,“我保证,即使我们离开陈府了,也一样会过得好,比现在还要好。”
陈夫人有些迷茫,“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若我与你阿爹真的和离,届时肯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别人会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让你抬不起头。”陈夫人越往下说,越是惊惧,她不怕遭人议论,只怕她的囡囡要无故遭受这些。
陈锦宽慰道:“没有这样的事,如今民风开明,即使和离又如何,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那些别人不用多加理会。”
又陪陈夫人说了一会儿话,陈锦才离开。
钿琴将她送出去,陈锦吩咐道:“近日夫人要好生休养,除了钟大夫,谁来都不见。”
钿琴嗫嚅地问:“老爷来了呢?”
陈锦看着不远处的屋檐翘角,语气颇为冷淡地道:“不见。”
钿琴一愣,不知该不该听她的。
正这样想着,突听陈锦道:“这话你只管听着,若阿爹问起来,就说夫人忧思郁结,不便见人。”
“是。”
陈知川正跟望月楼大朝奉议事。
望月楼起火一事,他也觉得蹊跷,叫人去查,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大朝奉在旁边道,“若这事查不出,只怕那纵火之人极有身份地位,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意有所指,陈知川哪里听不出来。
他与元修之所以能搭上线,多亏了这位大朝奉,所以陈知川对他极其信任。
陈知川凝了凝眉,说道:“大?”
大朝奉点了点头。
“难道他已知晓我们与三的关系?”
大朝奉沉吟片刻,“不像,倒像是冲着东府来的。毕竟首先出事的是东府。”
东府在江淮的铺子起火,陈珂匆匆赶去,便是最好的例证。
“在下估计,他是想给老爷一个警告,咱们与三的关系,估计也瞒不了多久。”
陈知川深觉有理,“所以要早做准备。”
大朝奉拱手道:“在下誓死追随老爷。”
陈知川忙扶起来,想起一事,“你说那日小女与四公子一同回了京?”四公子指的自然是元徵,两人就算是在自己的府里,也一样谨慎得很。
“是。”
陈知川想不透,“小女足不出户的,怎会与四公子相识?”
大朝奉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形,四太子来得匆忙,张口便问二姑娘的下落,照这样看来,两人该是旧识。
“在下不知,只觉二姑娘与四公子似乎颇为熟悉。”
陈知川想起陈锦的沉稳,以及那份过人的心智,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女儿大了,果真是留不住啊。”
大朝奉笑道:“二姑娘聪慧识体,即使是与四公子喜接连理,也当得起这太子妃的名分。”
陈知川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脸上的笑意淡了,斩钉截铁道:“即使要嫁,她也只能嫁给三公子。”
大朝奉又是拱手,“老爷好智谋。”
在牢固的关系上再加一把锁,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了。
两个老谋深算的正在窃喜,房门突然被敲响,两人皆是一惊。
陈知川率先回过神来,喝道:“谁?”
外头的人估计被他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畏畏缩缩道:“老爷,二姑娘来了。”
陈知川神经放松下来,缓声道:“让她在小厅等我。”
“是。”
陈知川送走了大朝奉,这才往小厅去。
陈锦喝了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见陈知川从门外进来,这才起身见礼,“阿爹。”
如今陈夫人和陈茵犯了这样的事,陈知川对陈锦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你找我何事?”
陈锦问道:“望月楼可在重建了?”
陈知川挑眉看向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望月楼起火时女儿也在,”陈锦说,“这把火总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阿爹一定要好生查一查,莫要那可恶这人给逃脱了。”
陈知川看着她,眯了眯眼睛,“你怎知是人为的?”
陈锦道:“那火一开始还很小,但很快便烧得十分旺了,加之楼里的伙计反应不及,所以没有制止火源,让整个望月楼变成了一座废墟。望月楼在宝华寺下开了几十年,从来以诚意待客,女儿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陈知川倒忘了,她向来剔透玲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没有结果罢了。”
陈锦点点头,不说话。
“听说那晚你是与四太子一起回来的?你何时与他认识了?”想起此事,陈知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四太子?”陈锦一惊,“阿爹是说元徵吗?他不是四太子,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陈知川料想四太子没有向她表露身份,也不想她一直被蒙骗于骨里,说道:“元徵便是四太子。”
陈锦仿佛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踉跄着后退两步,“不可能。”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见她这样一副失措的模样,陈知川终究是心软了,“阿爹怎会骗你。”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