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是文官,不懂军事不会打仗,不是他的错,但他偏偏是湖广总督,担负着军事领导责任,是湖广明军的最高统帅,这就是明朝的以文治武,弊端无穷。
从崇祯到南明,会打仗的文官寥寥无几,死掉的卢象升算一个,活着的洪承畴算一个,可惜此人已经投降满清,南明的文官统帅大都是瞎指挥,甚至自毁长城,自乱阵脚,打起仗来自然屡战屡败。
明朝中后期以文制武,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各种各样的相关制度保证的,比如说,粮饷是军队的命根子,却都在总督巡抚手里捏着,武将见了他们自然俯首贴耳。
到了战争不断的南明时期,武将的地位有所上升,像左良玉甚至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但以文制武的制度并没有改变,实力不够的武将还得听命于总督巡抚。随着南明朝廷的威信不断下降,各省的总督巡抚大权独揽,自成体系,这些文官反而沾上了军阀作风。
何腾蛟在湖广一言九鼎,权力,是他不容碰触的禁脔。
他最欣赏的武将就是张先壁,此人虽然畏敌如虎,只知祸害百姓,但是胜在服从管理,听话老实,就像他豢养的一条恶犬,见了主人就摇尾乞怜,见了外人就大声吠叫,见了叫花子就扑上去猛咬。
在何腾蛟看来,武将就该是这个样子,而汪克凡却是一个反面典型。汪克凡私下帮助农民军,火并马蛟麟和黑运昌,都严重挑战了他的权威,要是不把这股歪风邪气打下去,武将们都群起仿效,他这个湖广总督还怎么干?
在朝廷整理的一份阵亡官员的名单里,他无意中发现了汪睿的名字,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撤去了汪克凡的兵权。
给假一百天,足够了,足够卢鼎做很多事情。
但是听说汪克凡留在岳州,和手下的部队近在咫尺,何腾蛟还是感到有些担心,再三向卢鼎询问。
“回何督宪的话,汪克凡在岳州府挺老实的,就住在洞庭湖边,每天抓鳖钓鱼,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何腾蛟被逗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怎么?他当自己是姜子牙,还等着愿者上钩么?可笑,可笑之极!”
卢鼎只好陪着他笑,何腾蛟更加痛快,得意之下,又对卢鼎再三指点。
“军中都是争勇斗狠之辈,对汪马所部要刚柔并济,巧用手段加以收服,切莫惹出兵变之祸。”
“请何督宪放心,末将知道其中利害。”卢鼎说道:“不过汪克凡去职之后,其部下都奉汪晟为主,此人虽然驽钝,却是个软硬不吃的角色……”
因为生擒祖可法的大功,汪晟被提拔为游击将军,又有从三品的散官品阶在身,在军中颇有威信,恭义营有他做主心骨,不好对付。
“不要急,一步一步来。”何腾蛟充满了耐心。
只要把汪克凡的兵权架空,他手下的将领早晚都能拿下,何军门打仗不行,却最擅此道,有的是办法。
让汪克凡慢慢钓鱼去吧,他又不是姜子牙,不会有周文王去请他的。
……
此时此刻,汪克凡正在洞庭湖边钓鱼,没有人来请他,他却请了别人。
几位客人的身份都很特别,有李四和篆姬,还有女扮男装的花晓月,以及刚刚伤愈,被迫留在湖广的锦衣卫千户权习。
篆姬是女客,汪克凡就把傅诗华和李润娘都叫来作陪,几位客人对此都有些吃惊。叫小妾陪客很正常,把正妻也叫来一起钓鱼,这里面就透出一股亲昵的味道,有些熟不拘礼的意思。
大家真的很熟吗?
汪克凡却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把自己老婆叫出来一起吃顿饭,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屋里憋坏了。
用饵料打个窝子,众人一起甩杆垂钓,很快有鱼开始咬钩,一条接着一条不断被钓上来,只有李润娘是北方人不会钓鱼,只在一旁笑**地看着。
“润娘,你试试,很简单的……”汪克凡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上饵,怎么甩杆,怎么看鱼漂的动静……终于,一条三寸多长的鲫鱼被甩出了水面,从李润娘的头上直飞过去,溅得她满头满肩都是水珠。
“不钓了,不钓了!”
李润娘的脸马上就红了,觉得自己笨手笨脚丢了面子,一边擦水一边偷眼向篆姬看了看,目光中露出一丝怯意和艳羡,在战场上她不怕凶恶的鞑子,但面对风姿绰约的美女篆姬,却有些自行惭渐。
“不用看了,你不输给她的。”耳边传来汪克凡的低语。
“怎么会?你看她生得多美,就像画里的人一样。”
“呵呵,她其实还羡慕你呢,羡慕你年轻,充满活力和朝气,就像一朵刚开的花。”
小女生见了成熟女姓,往往都会觉得自卑,但在旁人看来,却各有各的风情……
他们两个在这里嘀嘀咕咕,其他人则是一边钓鱼,一边轻松地聊着天。
傅诗华尽显主妇风度,一直温文尔雅地陪着篆姬说话,她另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质,在篆姬面前也不落下风。
权习对钓鱼心不在焉,却对花天师花晓月更感兴趣,不停找着话题搭话,花晓月却不愿和他说得太多,只提着鱼竿盯着水面,半天才支吾他两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吃饭喽,吃饭喽!”
远处传来洗翠的喊声,众人回头一看,岸边的一张石桌上摆满了酒菜,大家互相招呼一声,放下钓竿一起入席。
“汪将军阵斩鞑子名将博尔辉,如今已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今曰我李四兄妹有幸,一起敬汪将军三杯!”李四和篆姬非常清楚,汪克凡请大家钓鱼绝不是闲的没事,其中肯定另有目的,在酒桌上会摊开细谈。
果然,酒过三巡,汪克凡转入了正题。
“李四兄,今年的私盐生意怎么样啊?”
“嗨,这兵荒马乱的,混口饭吃不容易呀……”李四也不避讳,把他们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番。
各省都在打仗,隆茂昌各地的分号被迫关停了几十家,正规生意上赔了不少钱,私盐生意本来是利润大头,按道理足可弥补所有的损失,但是随着满清控制的范围不断增大,李四兄妹的私盐生意也大受影响。
“怎么,你们不是黑白通吃,在鞑子那边也有门路么?”汪克凡明知故问。
“哎——,鞑子那边管得越来越紧,咱们的私盐进不去,长江以北的生意都断了!”李四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满清控制南直隶地区之后,很快就和安徽的大盐商勾结在一起,用官府的力量大力加强盐业专卖的控制,从南方**过去的私盐都没了市场。(和腐朽的明朝不同,清朝对盐业专卖的管理更有成效,官盐的价格便宜得多,只是明朝末年的几分之一而已,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这一点不能否认。)
“既然生意不好做,李四兄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汪克凡又问道。
“那得看你们官军的啦!要是能打赢鞑子再撑上几年,我们就跟着混上几年,要是鞑子得了这大明天下,我们就坐船出海,后半辈子坐吃等死。”李四是私盐盐枭,是明朝**身上的寄生虫,但也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如果南明彻底垮台,他也没得混没得捞了。
“若是有个机会,既能让李四兄赚一大笔钱,又能帮助官军打败鞑子,李四兄可愿意么?”汪克凡意味深长。
“当然,当然愿意啦!”李四笑着说道:“要真有这么好的事,我们兄妹不但愿意,还能再找来大人物帮忙……”
“李四兄说的大人物,可是丁军门么?”汪克凡口中的丁军门,就是两广总督丁魁楚。
李四微微一愣,转头看了篆姬一眼,笑了笑说道:“呵呵呵,汪将军真是有心人,这么快就查清了我李四的底细。”
“本将没有恶意,李四兄应该明白的。”
“当然,当然明白,这件事是我李四小气,早该对汪将军开诚布公。”李四又说道:“不过除了丁军门之外,南方各省我都熟悉,还有不少关系的。”
“这个我知道,否则也不会这么看重李四兄。”汪克凡淡淡一笑,突然转身对傅诗华说道:“对了,今天难得在郊外野餐,吃顿烤鱼怎么样……”
傅诗华当然同意,随着汪克凡一声吩咐,早有下人支起铁架炭火,杀鱼刮鳞忙了不停,时间不长,几条烤鱼送了上来,大家一起下筷品尝,果然滋味鲜美。
“嗯,我还有新鲜的河蚌,都是从崇阳专门运来的,特别的美味,诸位一定要尝一尝。”汪克凡又提出建议,大家却都有些疑惑,吃烤鱼没什么稀奇,吃河蚌就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洞庭湖里到处都是河蚌,为什么还要从崇阳专门运来?
有人抬着一筐河蚌上来,当着众人面前宰杀,打开第一只河蚌之后,里面霍然闪动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众人惊奇不已,都听说过老蚌藏珠这句话,但亲身碰上的机会却是千中无一,这颗珍珠虽然不大,运气也算很好了。
第二只河蚌,没什么特别。
第三只河蚌,又是一颗珍珠。
第四只河蚌,还有珍珠……
大家全都愣住了,只有汪克凡和花晓月面色如常。
李四抢步上前,亲自取刀下手宰杀,果然在这一筐河蚌中,大部分都有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