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告示贴出去之后,报名响应的青壮非常踊跃。
乡下农家生活困苦,因为地少人多,家家都有闲人找不到做活的门路,恭义营开出优厚的军饷,横石里的青壮几乎都动了心,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有近百人报名,附近十里八乡的听到消息后,更多的青壮仍在络绎不绝赶来。
午后时分,阳光明媚,在横石里最大的一片场院上,乡亲们人来人往,像唱大戏一样热闹。
场院正中竖着一根异常粗大的竹竿,竹竿顶端挂着一面方形的旗幡,上面斗大的两个字——“招兵”。
旗幡下摆着一排长桌,最边上的那张桌子上有两个硕大的托盘,里面满是白花花晃眼的银子,再加上旁边摞成一座小山的汉阳布,让看热闹的乡民再也移不开眼睛。
有心投军的青壮更是兴奋,围在四周问东问西,排队报名的队伍越来越长。
“乡亲们,乡亲们,五两银子两匹布,只要入营立刻拿走!以后每个月还有一两半的月例银子,养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干上两年就能娶一房媳妇……”几名恭义营的小兵大声吆喝着,在汪克凡的面前非常卖力,对横石里的乡亲也很热情,但心里却充满了蔑视和优越感,很是看不起这些乡下土包子。
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给点银子就抢着报名。要是在武昌府的话,那些老兵才不在乎这五两银子,该去哪儿,不去哪儿,算盘都打得精着呢!
要投军的话,最好是像自己一样,当个主将的亲兵家丁,军饷待遇远远高于普通士兵。差一等的就去左大帅麾下,升官发财的机会最多,只要心活眼亮,随便砍上几颗脑袋报功,就能换来大笔的赏银。
恭义营的普通士兵最没混头,除了军饷之外没有任何外快,要是碰上欠饷的话,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看看这些报名的庄稼汉,见了穿官衣的还有些害怕,一个比一个老实胆小,汪把总肯定也是拿他们凑数,要让这些庄稼汉上阵打仗,提刀杀人,那是想都不用想。
“云台,你招的兵都不错呀!”
长桌的另一头,汪晟打量着排队报名的青壮,兴奋地说道:“按照本朝名将戚继光的征兵标准,城乡的油滑之徒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见惯官府的城里人不要,脸孔白白细皮嫩肉的也不要。只要黑大粗壮,见了官府有胆怯之意的乡野之人,农村人和矿徒最好,你选的这些兵都符合戚帅的条件!”
汪克凡笑道:“没想到三哥也看上兵书了,引经据典,头头是道。”
“昨天晚上看了一宿的《练兵实纪》,受益匪浅。战阵厮杀千变万化,整军练兵更是一门复杂的学问,以前我还是小瞧武人啦!”汪晟感慨道:“就拿你选兵的标准来说,不但专挑老实健壮的乡下人,还都是横石里本乡本土的子弟兵,打起仗来自然同仇敌忾,相互拼死救护,在这一点上,恐怕连戚帅都比不上你。”
汪克凡微微一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以同乡血缘为纽带控制军队,是封建时代最有效率的建军方式,这些新兵大都是汪家的佃户出身,忠诚而可靠。
“以同乡血缘关系组建军队,有很多好处的,比如将士间的沟通更顺畅,配合协调更默契,隔绝明军中的各种不良风气,令行即止,指挥得力……”
中国古代的战争史中,充斥着大量军营被夜袭的记录,这和指挥官的军事素质关系不大,而是古代旧式军队的组织结构造成的,管理方式粗放,不重视战术和艹典细节。
汪克凡不会造水泥步枪,也没有“支部建在连上”的指导思想,不可能凭空打造一支近现代的部队,只能利用宗族血缘关系,把旧式军队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想不到招兵中就有这么大学问,真是开眼界了!”
汪晟琢磨了片刻,又指着长长的报名队伍说道:“现在看来,二百名士卒两天内就能招满,营中的将佐该如何挑选呢?”
“这是我挑选的四名队官,请三哥过目。”汪克凡递过一张名单。
“这四个人挑的不错,选他们做队官,全哨官兵必定如臂使指。”汪晟翻看着名单,点头赞同道:“嗯,就比如这个史阿大吧,他家是横石里唯一的铁匠,在乡里间素有威信,人又生得高大强壮,做个队官正好……”
汪晟把名单翻过来,来回找了找,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只有四个队官,什长的名单在哪里?”
恭义营采用的是四四编制,四个队官下辖十六个什长,类似于现代部队中的班长,算是军中最基层的军官,承上启下,非常重要。
“什长由队官自己去选。”
“怎么?都是你麾下的什长,不亲自挑选么?”汪晟非常惊讶。
“对,逐级选将,不能越级干预。队官由哨官亲自挑选,什长由队官亲自挑选,士卒由什长亲自挑选。”汪克凡一指场中被挑中的青壮,说道:“这些青壮由我初步筛选,到底能不能加入恭义营,还要看底下什长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怕这些队官各选亲信,拉帮结派么?”汪晟愕然不解。
“我定有一套选将标准的,只要不出这个大框子,就是要让他们挑选亲信之人。”
看汪晟还是满脸疑惑的样子,汪克凡又解释道:“如果我一辈子只想当个哨官,当然可以亲自挑选这批什长,也自信可以带好这一哨人马,不过从长远考虑,还是应该遵从节节相制的原则……”
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但历数古今中外的名将,这样的军事天才屈指可数,能够指挥几千士兵的就算是知兵善战的将才了,上了战场还往往会莫名其妙的崩溃,这种现象和古代军队的组织方式有关。
主将的精力是有限的,事必躬亲会造成职责管理上的混乱,节节相制组建而成的军队,才能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提高凝聚力和战斗力。
至于这种选将方式带来的副作用,汪克凡也有考虑,但现在还顾不上这些。
“节节相制……,我明白了!”汪晟若有所悟,兴奋地说道:“戚帅的《练兵实纪》中有一段话,我苦思之下总是不能理解,看到四弟选将的方法才豁然开朗!”
欣然妙悟之余,他喜不自禁地念道:“譬如竹之有节,节节而制之,故军士虽众,统百万之夫如一人,如此必收万人一心之效,必为堂堂无敌之师,百战百胜!”
……
当天晚上,汪府长房中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哗啦”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汪晟跪在书桌前,他父亲汪旻手指颤抖不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他连声大骂。
“孽子!不肖的孽子!竟然要去当兵痞,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汪旻虽然贪婪势利,却在儿子身上寄予了厚望,汪晟十年寒窗,已是县里的廪生,他突然要去从军,把汪旻气得不轻。
“孩儿生姓愚钝,学业无成,为免贻羞家门,自愿弃笔从戎,请父亲成全!”汪晟低着头,语气却异常坚决。
“还敢振振有词!是不是汪克凡那小儿鼓动的?看我不打死你!”
汪旻怒火万丈,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来,汪晟连忙一躲,厚重的砚台从耳边掠过,飞溅的墨汁洒了他一身。
汪晟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我已决意从军,此事势难挽回,今曰父亲震怒失态,孩儿先告辞了,曰后再向父亲赔罪。”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汪晟站起身向外走去。
按照儒家传统,子女被父母责罚的时候应该抱着小受大走的态度,轻轻打一顿就老老实实挨着,真要是气得手下没了轻重,做子女的就要及时逃走,免得陷父母于不慈。
百善孝为先,汪晟从小就对人品低下的父亲不满,却一直都在忍耐,在汪克凡卖田从军的刺激下,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叛逆心理终于爆发,毅然离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