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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第五十七章(1 / 1)

<>最近更新芸珠眉头微皱,又带着满月躲远了一点。

没人知道这汉子来哪儿,全名是什么。就晓得他刚来西北时追着自己的女人砍,据说是他那媳妇背着他偷了旁的汉子,他一个气不过便剁了那汉子,白口刀子进红口刀面出的。具体什么章程芸珠也没瞧见,旁人传出来的就是那日之后也不见那女人,就瞧见咸城东口久被荒废的屋子里突然住了人,门口还挂着两串鲜血淋漓的肺。

世道再怎么乱普通老百姓还是普通老百姓,平常人哪敢粘上这样的杀人犯。

而且这狗东西当了屠户之后和那衙门的人关系弄的不错,虽然是光头汉子一个,却也是城中一霸。一般做的起粮食买卖的谁敢得罪,可他偏偏却敢。

“您那天也就给了我一吊五十文的钱”,那小二哥慌得不行,他那天也是太忙没顾得上,哪儿知道竟然撞这煞身上,惹惹不起,打打不过,“我们老板也交代了,给您上多一点,五十文本来就是两斤半的精米,那天精米不够,我给称了两斤精米,一斤的糙米,绝对没亏着您。”

“贼娘养的”,高屠户一把踹开他,整个人将袋子里的米倒了出来,“你自己一粒一粒给我数,到底是多少精米多少糙米!”杂货铺老板缩在后面,死活不敢出来。糙米精米掺着卖他都做了十多年了,旁的人他早敢了出去,偏偏这高屠户——他还怕他剁了他!

“快给我数!”高屠户踩着小二的背,“不给老子数清楚,我一根根剁了你的指头!”

前面动静太大老板也听见了,怕闹出人命,忙不迭的出来,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钱。但他胖乎乎的身体刚钻出来就被高屠户一脚踹到地上,砰砰就是几声响——接下来的画面有些血腥,芸珠连忙挡住了满月的眼睛,“满月乖,我们不看狗咬狗。”

芸珠声音小,但那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就向后望。芸珠连忙放下帘子,怕他找麻烦又慌乱的抱着满月离开。

——

司徒空山来回没找着骂他的人,便只将一身的邪火发在了杂粮铺子身上,而后拎起铺子里两筐精米便大步离去。没料到一进屋子,又是一通发不出的火。

“大人安好。”

“先生来做什么?”放下肩头的两筐战利品,他坐在自己昨日刚劈好的木凳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他怕自己不喝凉茶劈的不是木头,而是自己的军师。

“自然是告诉大人一个好消息。”那灰袍男子找了地儿不在意的坐下,“大人也不必如此难安,若不是这半年来您如此招摇的以另外一种身份做派在咸城生活,怕也给咱们争取不来这些时间。”

周氏王族一日比一日颓废,再加朝中那阉宦眼馋司徒家兵权,数次构陷,与其等旁人陷害,不如将计就计。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估计都浇不灭司徒大人心里的火儿,今儿个他出门这幅尊容又吓哭了隔壁的小孩儿,不由又摸起了自己那把胡子,周氏王朝奢逸,时年贵族女子莫不求如花似玉,风流少年莫不求个傅粉何郎,司徒空山虽说过了那年纪,但到底也曾经鲜衣怒马过,这日子熬久了实在令人难受!

“半个月刘嗣那厮派人屠了孟家满门,只有赴宴的孟宗和孟婉侥幸生还,这两家的盟约已算是毁了。”

空气中有片刻静默,司徒空山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突然扯开一抹笑容,黑乎乎的虬髯配上一排白齿,看上去也是略微有点渗人,“天不绝人,孟宗这条狗命便留着我取。”他实是瞧不上这种没什么本事,只凭着女人和一身的花言巧语投机钻营之人,更恶心的是他偏偏差点被这样的人坑了。

灰衣男子手指沾了凉茶,在桌面上画道,“孟宗在汴城的势力已倒,南面有周能守着,他不敢去。此人本事不大却十足的贪心,如今各地都有主,只剩下西北和洛城。洛城富庶,又有天子府兵,他不敢去,如今他想要西北,除了靠着洛城,便是这里。”他的手指着西面,又画了个【夷】字。

“大人,你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

——

回去的时候便比去时轻松多了,没了满栽的粮食,郑父便拍着胸口让芸珠上了板车,一口气推着芸珠和满月回了大郑村,一路小跑,算起来回程还没用足两个时辰。

“俞娘”

“阿娘”一到家门口父女两便都找起了这家的女主人。满月也似乎饿了,嗷嗷的拱着芸珠的胸,而后发现抓不到什么,又含着自己的手指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很快屋内出现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柳叶眉,悬胆鼻,不同于芸珠猫眼儿,她生了双细长的杏眼,原本该是十分的美貌,只可惜眼皮下的几丝青痕为她平添老态,却也让她多了分岁月浸染的温婉。

“怎么一回来又哭了”,俞氏连忙接过芸珠怀里的满月,用脸贴了贴自家小儿子的脸,顿时又心疼道,“跟你说了别带着他去,你非不听,瞧现在哭成什么样了?小可怜的,脸都这么干……”

郑父浑不在意,一个人架着板车进了后院,“男子汉大丈夫的,要个小白脸干甚?”完全不见早上心疼的模样。

阿爹在推板车,满月进了阿娘的怀里便瞪起了黑溜溜的眼珠子,也不哭了。芸珠手流连着家里有些年头的木门,又缓缓往自己房里走去。家里就两进的房,她和阿奶住一起,满月现在还和夫妻俩在一块。

日子着实很苦,否则她当年也不会铁了心哪怕为婢也要离开这里。

房里老太太还在睡觉,闭着眉眼,十分慈眉善目,得了这病之后她精神便一日不剩一日。这年头大家都闲,可却也没一个真正闲的,有人琢磨怎么弄粮,有人琢磨怎么弄钱。老太太平素家里没人陪,便只能躺着睡觉。

芸珠轻轻握着阿奶的手,那里干燥粗糙的茧子和皱纹,正刻印她几十年的劳苦。

“阿奶,芸珠回来了”,将老太太手贴在脸上,真真切切的回来了,她以后不会再想着找个达官嫁了作贵妇人,她会好好陪着阿奶,好好陪着阿爹阿娘……

“她爹,今儿个屋子里老一股怪味道,我闻着半天像是从地窖里出来的。”外头俞氏压低的声线传了进来,紧接着就是郑父的回应。

“估计是那些醋的味儿,我一会儿把阿娘前头弄的萝卜拿出来,省得浪费。”说完他又问,“阿娘今儿个怎么样?能起来了吗?”

俞氏摇了摇头,“说是腿脚软的很,起不来。”

外头一阵沉默,过了片刻芸珠才听见阿爹的声音。

“外头收粮给的价钱还算好,统共卖了一两银子”,他道,“再攒一两够了诊金,就带着阿娘去城里看病。”

这几年边境不稳,隔些时日总要闹出些事儿,一闹事儿便是征税收粮,农户本就是靠天吃饭。但现在这情况,哪怕郑父将命都搭在地里也根本填不上这大窟窿。

俞氏接过装着钱的荷包,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天晓得这仗什么时候打起来……剩下的粮食也不晓得能坚持多久……只一两银子,可剩下的一两银子从哪儿来,再卖粮怕都得饿死了”,再说下去怕老太太听见了心里不舒服,俞氏忙转了话题,“先吃饭吧,等晚上你在去水里摸几条鱼。粮食少吃点,省得打起来了又得征粮。”

俞氏将饭摆到桌子上,给老太太单独剩了一份,又让芸珠出来吃。

一人一碗稀粥,也没什么搭的菜,就是一小碟子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腌萝卜,这东西填不饱肚子,对于乡里人来说也就是下饭入味儿。

芸珠喝了碗稀粥,肚子里连个四分饱都没落下。

总不能继续这样过,没粮没钱的,这年头夷人三天两口又在关口骚扰,府衙时不时纳税征粮,迟早得饿死。转头看了眼满月,他被俞氏抱在怀里,嘴上湿乎乎的,正啃着一块泡软的窝窝头,看上去十分乖巧。

那瞬间她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怨恨,她们连窝窝头甚至都吃不起,可拿着他们粮食的人做了什么?芸珠记得汴城那里的纸醉金迷,那里彩衣华服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吃着民脂民膏,却从来看不见她们的苦日子。

左右都死过一次了,她也不怕了,人既然活着便总是要活的舒服。芸珠摸起一块窝窝头,想着从前在汴城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

轻柔的蹭了一下他的脸颊,芸珠又道,“阿爹,满月的脸最近有点干,一会儿能给他换些蛇油膏吗?”后面推板车的芸珠爹正在上一个小陡坡,没回答芸珠,牟劲儿推,等上了小平坡才停了下来。

“我看看满月。”满月是十五那天生的,所以落了这个名。这年头孩子不好养活,芸珠爹怕早起名字折了孩子的寿,到现在满月会走了也没个大名。

用指腹摸了摸孩子的脸,原本的嫩滑小鸡蛋好像被人从外面敲开了一样,摸起来已经有些皲裂,芸珠爹看着满月滴溜溜的眼珠子顿时整颗心都开始疼了,“阿爹的满月,真能把人愁死。”

芸珠和她爹一大早起来推了一板车的粮食,准备到集市去换些醋盐,再卖了余粮换钱,蛇油膏虽然不贵,但粮食都是家里掌柜的提前称好的,一点多余的都没有。

“一会儿看能不能匀出来点儿”,放下儿子,他继续推车。

“抱好满月,前面要下坡了。”

“阿爹,我下来走吧,你一个人推车怪辛苦的。”

郑父有些惊奇的看着前头坐着的跟朵花一样的闺女。郑家一家都是大眼眶子,郑父尤其,特别是眼珠子瞪起来的时候,“我家的懒闺女啥时候也会心疼人了?”

十里八乡他敢说没有比他家闺女更懒的。

闺女从小就是个粉团子,越长大越漂亮,也越长大越娇。小时候下地人舍不得,等到长大了更是无数个少年郎倒贴殷勤,连把锄头都没拿起来过,头说婆家了,才发现自己家里这闺女除了戴花啥都不会。

芸珠不理她爹调侃,想从板车上下来。芸珠爹却舍不得了,“别下来了,这才刚走,三个时辰的路你能坚持一个时辰便不错了,前面还有泥地,先下了坡再说。”

一是怕满月坐不稳,再加上下坡路板车上的粮食不稳,恐会翻下来芸珠便想等下了坡再帮阿爹推车。

郑父怕冷风冻坏儿子的脸尽量放慢了速度,但下坡还是有点快。阵阵风从耳边挂过,芸珠垂头,顺便也将满月的脸遮了起来——有满月,有阿爹,有阿娘,他们都还在,使劲儿将脸埋进满月的衣领里,这样的月,这样的星辰,这样的平野,她都不记得后来她有多少次在梦里哭醒?

还好,这不是梦。

她自己个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明明自己因为得罪宋明玉被推到池里溺死,一睁眼却回到了大郑村的老家,从昨天开始,芸珠一整晚都没合上眼睛,唯恐这场梦醒来,直到现在感受到被乡间的冷风吹到肌肤上的刺骨,她才敢在满月的衣领里掉上两滴眼泪。

兴许每个漂亮的女孩心里都觉得自己是不同旁人的,芸珠上辈子便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枯萎在黄沙漫天的大郑村里。不顾父母的阻拦跟着当年的行货商人去了汴城,想搏一份前程,但汴城那样的地方又哪里是她一个乡下小村姑可以去的?

后来芸珠才知道,自己仅仅是一条铺在权色交易路上的点缀物品。

周天子势微,各地群雄并起,又有西面蛮人称帝,但凡手里有点本钱的都想让自己的门面扩的更大,各有各的手段,各有各的方式。

芸珠她们这些姑娘便是汴城孟家手头最大的底牌,孟家以色易权不是头一回,开路的不是旁人,正是孟家嫡系长女孟婉。

纵使芸珠不懂朝政也佩服她的很,大周两大巨鳌便是被她以色玩弄于股掌之间,司徒家两大公子为她反目成仇,刘家三朝世家,庞然巨根之树也一朝覆巢。

兴许是尝到了好处,孟家便在此道上越发经营起来。

芸珠一开始来时还做着嫁达官的美梦,到后来坊间的姑娘陆陆续续被带出去又陆陆续续的被送回来,有的满身是伤,有的却再也见不着,却有几个得了好结果,但谁知道能好到什么时候?

此后她便慢慢醒了,那些梦想中纸碎金迷的生活此刻看起来再荒唐不过,她再美也只是鎏金杆子上挑着的笼中雀。

她们这些人的命,原来从不在自己的掌握里。怕落得和那姑娘一样的下场,此后芸珠便老以脸上出疹为由缩在屋里,孟家的乐师歌姬每每来教学也总表现的一脸愚钝,但就算这样孟婉还是挑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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