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还未散尽,沧池池面上的微波灵动着耀眼的金光,一闪一闪,耀眼异常!那光亮闪烁间便既刻消逝,重新闪出又重复着相同的结局,反反复复没有止境!
难以将这美好的瞬间留住啊!
顺着晚风走来的梅可儿,盯着池面上的闪光便掉下了眼泪,心中暗自思忖:那一闪即逝的光亮不就像梨园中的众艺人吗?今天你闪亮登场,明天她后来居上,这供人观赏的舞榭歌台,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许旧人哭!
她纤弱的身形在那身宽大的淡黄裙装包裹之下显得更加纤弱,弱不禁风地不时用手抚弄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在扬州跟着师傅四处卖艺,小获名气后总被众姐妹挑毛病处处挤兑,本以为被天子怜爱诏进皇宫做了宫人,只要自己真诚现艺,不敢奢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只要与梨园众姐妹纵情舞蹈过完此生便已感恩戴德,没想到在这权利与欲望的堆积之地,一不小心便成为别人的猎物,整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地活着真的太累了!
何满子在见芳楼内向外望去看见池边孤身一人的梅可儿:出身江南的她身子太单薄,虽然现在天气不算冷,但在池边吹风她身上那单薄的衣衫弄不好受冷了会着凉的。她顺手拿起自己的一件淡紫色披风,下楼绕过柳园向沧池边走去。
沧池边此刻已昏暗,何满子把披风轻轻披在梅可儿的背上,她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都没有说话。一起朝着那虽然夕阳已完全沉下但仍留有微弱余光的天边眺望,万千感概缠绕在心头!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们两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望着!默不作声——胜过千言万语。
风轻轻的吹着,她们依旧沉默着!
人们常说入夜后鸟儿会像人一样回到自己的巢穴暂做歇息,但是沧池边这苍翠葱郁的林子却是一阵阵越来越激烈的鸟儿嘶啼声,这片林子黑压压的轮廓渐渐显出它那只属于夜晚才有的面目,让人惊恐不安。
“妹妹!来,跟我回去吧!”
何满子伸手轻轻拉住梅可儿的手说道。
梅可儿回头对何满子笑笑,也将自己的手叠放在何满子的手背上:
“嗯!走吧!”
姝临殿内,厨子们已经烧好了饭菜,留了一些春笋让侍女厨子们也尝尝之外,何满子吩咐将剩余的端上见芳楼,让自己和梅可儿好好谈谈心......
跪坐着的梅可儿似乎没什么胃口,何满子夹过来的菜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多日苦闷后,此时的她反而更热衷于和何满子交谈。
“再吃一点儿吧!可儿妹妹!看这些天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身子骨养好了机会还是会有的,虽然你这次被罚,但往后只要你跳得好,领舞还是有可能的!虽然宫里人才众多,但像你这样脸蛋精致舞技又出群的也没几个,振作些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下次注意些别再出错就是了!”
何满子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梅可儿自己倒显得很淡定,她反过来给何满子夹了夹菜:
“姐姐!你我都明白!我这次被李十三娘算计栽了这一头,估计是没机会再起来了。我今年已经33岁,你也35岁了——美景无常,红颜易老!你入宫不久直接就升为内人为皇帝献艺,而我始终是个宫人。大好年华都在这深宫里耗尽了,好不容易在教坊首批舞女中做了领舞,现在还被禁了舞,你说我以后不是沦为帮人提衣服梳头发的下场,还能干什么呢?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何满子虽然想安慰梅可儿,但她说的确也不假。宫内艺人众多,除了长安教坊的艺人外,东都洛阳教坊的教坊使正花尽心思找漏洞往长安皇宫内塞艺人,梅可儿要想再次重新领舞恐怕遥遥无期。
何满子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夹起梅可儿夹给自己的菜慢嚼起来:
“你不吃那姐姐吃了!”
梅可儿继续道:“这些天,我倒萌发想回乡的念头,回到扬州乡下去,用现在这点积蓄买几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安稳的日子倒也不错!”
也许这句话说中了何满子的心事,烛光下她眼里闪出一道在漫长的深宫生活中已遗失多年的希望之光,不过这种希望很快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现实的无奈。
“那也好啊!你有家乡,被打发出去了可以回乡,不像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家居何处。我早已习惯在这深宫里生活了,也许我的爹娘已经死了,这世上也再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我孤零零的活在这宫闱之内了!”
“姐姐,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我家乡吧!那里的春天比这儿美,山上到处是野花,一望无际的竹林中就是我的家,这进贡的竹笋时间久了不鲜了,要是在我家乡,我母亲从后山直接拔出的鲜笋拿回家直接上锅和腊肉一起蒸,那才叫美味呢!”
似乎只有说到家乡,梅可儿才恢复往日的神采奕奕!消瘦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红色,人也精神了不少。
“看你这么开心我真不该泼你冷水,只是这几乎不可能,你也别瞎想了。皇宫哪是你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没有皇上的准许,我们是出不去的!”
“哎!这我当然知道,你看这禁苑多大啊!南北三十里,都围上了宫墙供皇帝一人独享,要是拿出那么一点分给我,让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好种我的地,我也就没这么多烦恼,无忧无虑地过自己的生活了。”……
梅可儿用筷子在自己碗里绕着转圈圈,和何满子的一番交谈让她放松了不少,此刻心里虽知道自己仍要面对着很多事情,但是向了解自己的人倾诉一番之后,心情变得顺畅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当时你是怎么摔下来的?”何满子话锋一转问梅可儿。
“哎!我们的“侍女飞天舞”最后一幕是我借着郭鸽梦在身后稳住身子、左边谢斯怀和右边李十二娘的膝盖支撑,跃出众舞姬做出最后一个飞升的动作。排练的次数六七十次我估计都有了,我几乎不用看不用想都知道手该放在哪,脚该踩在哪儿,身子该往哪倾,但是在演出的当天我分明已经感觉到郭鸽梦已做出会稳住我身体的手势,我一跃上去,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突然空了——你应该知道那种感觉吧姐姐,”梅可儿激动起来,何满子对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就是这一步出了问题,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突然没了支撑力,但仍要稳住不能做出丑态,我尽量保持美感想用手轻触谢斯怀和李十二娘的头稳住身体,正当我就要凭着经验稳住自己的时候,李十二娘的大腿突然向内倾斜,失去了脚下的支撑我整个人就直接摔了下来……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只能领着最低俸禄勉强过活了!。
何满子非常清楚平时群舞内部有些成员闹矛盾有人不合作故意耍的一些小花招,但是李十二娘和郭鸽梦如此公然在皇帝面前耍小动作让演出崩溃并陷害他人,实在让人气愤,她思量着说:
“李十二娘有她师父撑腰平时任性胡为那不用说,但郭鸽梦那孩子我见过几次,不像是阴险的小人,我觉得此事背后没有人指使她绝不敢在演出现场做这样的事。”
“反正当天韦都知和供奉官范大人已经这样处置我了,哑巴吃黄连我算是真的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