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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驰夫妇见面的情形非常具有戏剧性,先是兄妹三人一块儿早早起来预备去往风满楼,风满楼座落于京郊流光河边,那是一间一年四季有徐徐风来清幽而又雅致的所在,那样的地方自不是寻常人能去的。这又得夸夸晏东楼,做事细心周到,或者应试说算无遗策。
兄妹三人正在想主意,这边就有一驾华丽至极的马车驶到聆风栈门前,车是豫亲王府的,晏东楼甚至还配备了四名侍卫相随。去什么样的地方就要摆什么样的场面,若是去流光河边自然要摆奢华贵气一些的排场,晏东楼一直是个可锦衣于堂,也可布衣于市的人。
行驶的马车上,贺秋水看着一直沉思的贺千里问道:“里里,你怎么打一上车起就没话,平时你话最多的!”
还能怎么,有琢磨人呗!贺千里可不像贺秋水,她对军人有天生的亲近感,不但是军人,草莽江湖人、市井中三教九六她无一不亲近,所以她一直过得挺自得其乐。虽然老给自己立一些比较“高远”的目标,但一直没去实行。
因为她觉得自己过得如鱼得水,这样的生活简单没压力,没有太大的责任,没有太大的图谋,人生安安稳稳地开心快乐着挺好。
“我在想那样一个人,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少,可为什么还算得这么多这么细,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活得洒脱肆意。我只是有点儿想不明白,他这样持身犯险究竟为什么,每个人做事儿都有出发点,或者说想要达成的目标,那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目标又是什么。”她算来算去也只有一样儿——皇位,你说天子幼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因是先皇后亲生嫡子,身份非同一般。这样的人只要不把天捅个大窟窿,基本没什么要紧。
如果是为以皇位为目的,那贺千里会觉得这个人城府太深,而且很恶心。顶着一张如春风可化冰霜雪雨的脸,笑起来如千万里被春风吹绿了一般的柔和,内里却是那样的深沉阴沉。
这个问题非常深奥,贺秋不想好一会儿才扁着嘴说道:“里里,你说的是谁啊?”
一侧的贺沧海却忽然一低头,低低笑出声来:“是在说王爷吧。”
“嗯,人生所求富贵安平,他天生就有,可是为什么还要投身军中,再建功立业他的富贵都已经到顶儿了。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人是为天下百姓之安乐,为江山社稷之安平而弃安闲生活,投身乱军阵中的?”贺千里可不信,她有三个哥哥,哪个哥哥也不是捧着一腔报效祖国的热血情怀踏入军营的。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豫亲王投军是因为先帝,先帝生前三大憾,一是灾荒难禁、二是边防不稳、三是苦无良帅。灾荒这事儿豫亲王是没法儿的,所以豫亲王就投身军中,一并解决了后两大憾,这头一憾自然是今上的事儿。”贺秋水似乎记得一点儿,但这一点儿挺模糊,她也不能确定。
为先父遗志,这倒也是个说法,贺千里想着扁扁嘴,暗叹道:“那我到底为什么,不对,我得先问问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去做!人生果然充满种种难题呀,算了,我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过我的小日子比较实在。”
此时,一阵风吹开车帘,有柳枝破开帘子轻柔地拂入车内,北方的秋末柳树本应早已无一丝绿意,但流光河边上的柳树却依然绿意动人。忽地有一枝柳叶儿拍在贺千里额面上,她随手一捏却还是被拂到了脖颈,她特别怕痒,这一下便笑出声来。
“应该不远了吧,停车,我想走走。昨天还听小二说,京城八大景,洗笔台上秋、流光河边柳。”
“回姑娘,要从这儿下,一盏茶都不用就到了,小的先驶过前去在风满楼前候着,几位侍卫大哥便陪同着三位,待会儿进风满楼还得有侍卫大哥带路才成。”
车夫倒是痛快得很,说完驾着车就走了,留下几名侍卫跟着,让贺千里有种公主出行的感觉——带着四个侍卫呢!她是没见过场面,公主出行哪里止是这样的仪仗。
“里里,我不会走的,你别担心。从今天上马车起,其实你就一直在担心我会跟他们走,但是你又觉得认回家是应该的,所以不说这个却去说豫亲王的事儿。”贺秋水挽着贺千里的手,笑眯眯地凑上脸去,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这话贺秋水倒还真是说对了,因为不愿意去想贺秋水的事儿,所以她才尽着去想些不相干的,最最不相干的人就是晏东楼。安豫尘那小子还是秋水的姨表兄呢。
“我们不说这个,这是你的事儿,到时候再做决定。毕竟是骨肉之亲,这时候不要说这样的话,这世上谁亲都亲不过爹娘,何况他们找了你这么久,你也该认回去。”这时代门户之见不是普通的高,出身帅府还是出身市井完全不一样。
出身帅府意味着贺秋水可以做更多更好的选择,不是说市井中人不好,而是……贺千里其实到这儿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那样或许对贺秋水更好一些。
对于这些话,贺沧海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甚至很少涉及这个话题。从小身在男人堆里长大,贺千里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贺沧海的沉默,以及很细微的变化。她多是不舍,而贺沧海大概很失落,从遇到贺秋水的那天开始,贺沧海就很喜欢这个捡来的雪团子,当然贺沧海的喜欢总是很单纯的,不是说要占为己有,更不是说要发展任何关系。
在贺千里眼里,贺沧海一直是个很顾家的,他把贺秋水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也以为贺秋水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忽然之间贺秋水找到了爹妈,而且还出身高门,可能以后想见一面都不太容易。高门有高门的规矩,十几岁的姑娘一般不见外男,而且也鲜少出门户。
“秋水。”
“哥,怎么了?”
“我很希望你永远和我们在一块儿,但是那是你的爹娘,最难割舍骨肉至亲,不要说不回去的话,会伤害他们。张元帅是个很好的人,只要一提起你至今还是一脸满足幸福,你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回去吧,我就当提前嫁妹妹。”贺沧海想了很久才终于说出这句话来,这对于他来说不容易。
“哥!”贺千里想不到贺沧海会这么说,比起她来贺沧海更舍不得一些,居然这么快就说出这番话来。
“不要再说了,已经到了,进去吧。”
还想说什么的姐妹俩各自憋着一肚子话步上台阶,眼看着就要进门,忽地蹿出一个人来,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一出来蒙头蒙脑的不看路就撞在了贺秋水身上。贺秋水虽然有些愣神,但多年习武终归反应极快,当既脚步一沉,自己倒是半步没退,倒是那小男孩儿被撞在了地上。
小男孩儿看着贺秋水好一阵儿发愣,等回过神儿来就“哇哇”大哭起来:“哇,爹爹……哇哇,娘……”
小男孩儿的话倒没叫来他爹娘,反而是把领着孩子随行一块儿来的婆子给叫唤出来了,那婆子先是抱起小男孩儿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小男孩儿没事后才哄道:“少爷,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元帅和夫人正在和王爷说话儿,咱们不哭了行不行。”
“我不要,坏姐姐,不喜欢,让他们出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会管那么多,反正他就认定了是贺秋水把他撞倒了,那他就不要让贺秋水进门。
“唉哟,小少爷哟,今儿是王爷宴客,这是王爷请来的客人,奴婢可不能赶人。乖乖乖,待会儿于婆婆带你去吃水晶糕,咱们先进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小男孩儿说着挣开婆子的怀抱,跑到贺秋水面前使劲一推,把还在发愣中的贺秋水推到台阶下去了。
好在贺秋水积年习武,将将站住,只是却不免撞上了台阶下立着的一块儿刻着店名的大石头,贺秋水一身嫩生生的肉,平时磕着碰着就是一块儿青,这一下撞得实在,她“唉哟”一声眼泪都滚出来了。
“秋水,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事……才怪!哥,正好磕在尖儿上,流血了……”贺秋水怕疼是出了名的,这一下只差没跟那小男孩儿一样“哇哇”大哭。
本来贺秋水喊喊疼就完了,可那小男孩儿这时却站在台阶上叉着腰大喊:“好好好,让你撞倒我,坏姐姐也撞石头上喽!”
这一下儿可算是惹毛了贺秋水,她这气啊就不打一处来,蹭蹭两步下台阶,站到小男孩儿面前一伸手就拎起那小孩儿的衣裳,也不顾婆子在后边儿“唉哟唉哟”地喊,她拎着小孩儿出门。明明是很生气的,脸上却笑眯眯的,还倍温柔地对小男孩儿说:“来,姐姐带你去吃糖!”
……
糟了,贺千里心中暗暗叫道,因为她小时候要是教训贺秋水准是这句话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