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沙站立片刻,未曾言语,亦不入座,是为平复心情。
无垠、林涟漪感到奇怪,悄悄相视一眼,却被渚沙看了个正着。
“哼!”渚沙怒哼一声,转身掀起一阵劲风,往二人脸庞上扫过。
二人忙收起目光,低低地看着脚前地面,此刻都是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坐吧,难道还让我请你们坐吗?”一声命令,倒更像是威逼。
二人连忙坐回。
渚沙端起一旁的茶杯,不料其中已没有茶水,感到两个惹人心烦的小辈正看来的目光,他“砰”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掷在了桌上。
二人只觉今日做什么错什么,很是郁闷。无垠郁闷之外,越发担心接下来渚沙对林涟漪的教育之法;林涟漪却似回到丑时面见姜悠乐时的窘状,暗暗吞了口口水。
她不担心,反正一顿讽刺是免不了的了,经历过姜悠乐冷嘲热讽的人还怕一个正道长辈的讽刺吗?
“林涟漪。”渚沙缓慢而薄怒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林涟漪立马抬头,直视渚沙。
渚沙眼里怒火已消下去了些,只是不知是发泄出来了还是咽进肚子里等待下一次爆发。她的心弦绷得比淬弦法宝淬炀上的筝弦还紧,唯恐渚沙说出点什么惊人话语。
渚沙亦不知林涟漪是看上去乖巧懂事一点,还是从前就是这样。
邪道父亲毕竟不是常在身边培养,林觅愔还算温柔,杀人也不是林涟漪自己动用法术所杀。也许,也许,这孩子还算可教之材?
也许、也许……
望着林涟漪杏眸清澈、脸颊温柔,好一个绝世美女,渚沙一阵头痛,眼前飘过几个他还算比较熟知的同辈女子身影
东林的掌印人林恬,北林的风远篷夫人裘蓁蓁,十虹涧南山堂堂主、要强起来犹如老巫婆一般蛮横凶狠的楚菡萏,都是绝代佳人,可哪一个是温婉贤惠的?
一番回忆之后,他只觉头更痛了。
“你知道为什么江湖之中很多男子不娶妻吗?看看风师兄夫妇就知道了。”几日前谈及无垠的婚事,云随烟还如是劝道。
渚沙当时就摇头表以绝望,如今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黄毛丫头,突然对自家爱徒心生无限同情,连被他气得几乎发疯一事都暂时被同情压了下去。
江湖上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人间至理啊。
渚沙欲长叹一声,但对着这两个不懂事的小辈,还是硬忍了下来,对林涟漪道“我这不肖之徒天赋异禀,眼光也好,偏偏不长脑子,才看上了你。”
无垠、林涟漪都是脸色一变。
渚沙一上来就狠狠地夸赞自家徒弟如何如何好,眼光好所以一眼看中了仙姿玉色的林涟漪。有眼光但是没仔细思考,一时冲昏了头脑,才坚持要娶她。
林涟漪一听便知其意,心生不满,却只有继续听下去。
无垠绝想不到渚沙竟会一开始便如此直白地批评林涟漪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他脸色一变,便要争辩“师父,林姑娘……”
“林姑娘如何?”渚沙瞪了他一眼,将他欲言之辞都挡了回去,道,“我和林涟漪说话,你插什么话!”
林涟漪转过头轻声道“别说。”
渚沙气得长舒一口气,嘴下胡须微动,可见此“气”是有多长了。
他不愿再看着不肖之徒,移开目光,望着林涟漪正转过来的侧颜,还要继续说,却猛然间一顿,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他目光、脸色皆滞,如冰霜一般凝固,一双雪亮的眼睛之中光芒越来越重,仿佛将此生光芒散尽。
林涟漪转过目光,见他神色异常,也是一惊。
记得胡衷恣发现她面容与凌飞雪相似之时,也是这般表情。
渚沙对凌飞雪高深修为气愤了整整十年,对她轻纱遮掩下的眉目应当印象更加深刻才对。
无垠发觉异样,想起从前胡衷恣说起的“林姑娘眉目间有些像凌飞雪”,当时并不相信,然今日渚沙见了她也如此惊奇,看来真有这么巧的事。
师父不会因她面容而突然反悔吧?
无垠暗暗心惊,忙道“师父……”
“让你说话了吗?”渚沙惊讶之中,渐渐浮现深深的怀疑,双眼瞪了许久也未曾眨眼,连眼周皱纹也渐开始颤抖。
无垠见他目中怀疑之色越发浓重,生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说话,心跳骤速之间,他浑身伤口即将复原之处又开始发烫,火烈的痛楚自四肢蔓延到心口。
林涟漪暗道不好,渚沙开始怀疑她是邪道卧底了。她小心坐着,不敢动作,面露讶色,问道“怎么了?”
渚沙犹如惊醒一般,目光一动,匆匆看了眼无垠,道“你退下。”目光转回,仔细审视林涟漪。
无垠迟疑,自然不敢退下。
林涟漪微微转过脸,轻声道“没事的。”
无垠又看了眼师父,眼角一动,站起身道“弟子退下。”
他转身出了门槛,渚沙无暇看他,目中悄悄闪过一丝凌厉。
待无垠走远,渚沙忽地抬手,一团浅色光芒亮起。
林涟漪早有准备,眼前再次闪现姜悠乐紫光突起发难的身影,她闭目不动,仿佛坐以待毙。
一片规模极小的狂风呼啸而来,光芒中蕴含的浑厚力量如雷电直劈而来。林涟漪觉面部刺痛,但笃定了渚沙自诩正义,绝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果然光芒接近林涟漪之时,于咫尺之间遽然停下。
风声骤止。
白芒消散。
她发丝飘扬,柔中无媚,温婉眉间,些微的惊惶夹杂在勇敢直面光芒的胆气之中。
闭目之时,如白日紧闭的夕颜,收拾了世界一切光彩,静静安睡,静静幻梦;此刻睁眼,世界清明。
她当真不会法术?
渚沙越发警惕,缓缓放下了手,锐利的目光仍旧逼视林涟漪,沉声质问道“林涟漪,你姓什么?”
林涟漪呼吸深深,道“我姓‘林’。”她吐字清晰,着重强调了“林”而非“凌”。
“在千羽林之前,你爹常来看你吗?”
“不常。汲汲于名利之人,如何记得妻女?十年已过,涟漪早已忘记其音容。”
忘了,是真的忘了。
对这个父亲,林涟漪已经绝望,因此说出此话,无半点犹豫。渚沙目光之下,也只能看到干干脆脆的断绝。
“为何有意于无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