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晚做了个梦,梦里她跌至谷底,那万丈深渊,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孤冷严寒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轻哼一声,转醒。
隔着鸭舌帽,曾晚感受到了外头的光亮,眼睛酸到流泪,她抬手将帽子重新戴回头上,一双黑亮盈着泪水的眼眸透露出一瞬的无助,可也就须臾,这感情就被收了回去,没人发现。
曾晚清清嗓子,坐直了,她抬头瞧了眼输液袋,才挂了半袋,她抽出手,按亮手机屏幕,屏幕上的时间提醒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曾晚四处望了下,人变得更少了。她缓缓起身,拿起输液袋,背上自己的小包,开始找寻厕所,她尿急。
刚才给曾晚扎针的小护士快步向她走来,压低声音问:“找洗手间?”
曾晚点头。
小护士指着前方说:“前面右转,你就能看到牌子了。”
“谢了。”
曾晚提着输液袋,自己一个人向前走,途经长走廊,遇到了个坐在一旁长椅上的小朋友。她犀利地扫了她一眼,小女孩顿时被她这全副武装的模样给吓哭了。
曾晚无奈,她长得又不凶,只不过戴了口罩和帽子,有那么像坏人?
她想蹲下哄哄这小女孩,可憋不过尿急,还是赶紧往厕所去了。等上完厕所,曾晚想着小女孩应该已经被家长带走了,谁知她刚走出来,远远就瞧见小女孩仍在低头抽泣。
曾晚叹口气,本着她给惹哭她就得给哄好的原则,曾晚向她走了过去。这做事就得有始有终,哄个孩子还不容易嘛。
她单手提着输液袋,另一只手扶膝弯腰。这回她先把口罩摘了,耐着性子问:“小妹妹,哭什么呀?”
小女孩抬头瞧她,憋住眼泪,眨巴眨巴大眼睛,“姐姐你好凶……”
-_-#曾晚蹲下,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递给她:“自己擦眼泪,姐姐不方便。”
小女孩倒也听话地接过去,打开包装,抽出纸笨拙擦了起来。
曾晚一笑,“乖。”
小女孩旋即绽放笑颜,曾晚呼口气,她这张脸果然还是可以骗骗小孩的,满满的胶原蛋白,天然无公害。
“你爸爸妈妈呢?”曾晚问。
小女孩四处看了看,随后笑着跳下凳子,嗲嗲叫道:“爸爸~”
曾晚余光匆匆睨了一眼,有两人正朝她走来,还都穿着白大褂。她赶紧背过身,利索戴上口罩,压低帽檐,准备走人。
曾晚站起身,短发掩面,低着头与那两人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人叫住了她,“等等。”
曾晚内心咒骂,不会被人给认出来了吧,要是被拍照放网上,那她就完了。这么一想,她愈发加快脚步。
“回血了。”那人又说。
嗯?-_-#
曾晚垂眸扫一眼自己右手手背。
靠!还真回血了!
曾晚脚步慢了下来,将输液袋举高一些,“谢谢啊。”
她匆匆忙忙道完谢,脚底抹油跑了。
曾晚没注意到,另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商杰无奈笑:“跑什么,我明明是好心提醒她回血,我长得很恐怖吗?你说是吧,程和。”
陆程和视线一直望着那慌乱跑远的背影,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敛回目光,微微皱眉,几不可闻道:“曾晚……”
商杰没听清,随口应:“什么真晚?”
陆程和摇摇头,示意没事。
陆程和低头看小女孩,眼神温柔:“苒苒。”
商苒苒甜甜地打招呼:“陆叔叔好~”她又转身向商杰伸出双臂,“爸爸,抱~”
商杰弯腰把她抱进怀里,问:“你让爸爸好找,你刚才不是跟妈妈一起吗?你妈妈人呢?”
商苒苒稚嫩道:“妈妈被其他护士阿姨叫走了,好像很忙,我就在这里等她。”
陆程和面无波澜,淡淡问:“你们夫妻,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怎么照顾孩子?”
商杰不以为意说:“平日里都让爸妈照顾,这不今天爸妈有急事,就把孩子扔我和她妈这儿了。”
陆程和颔首,问:“苒苒,刚才那个人是谁?”
商苒苒戳戳脸:“一个很可爱的姐姐。”
陆程和面容严肃,稍挑了下眉,“可爱啊……”
商苒苒认真点头。
陆程和蓦地浅浅一笑,动作温柔摸了下她小小的脑袋,不再说话。
商杰开玩笑说:“怎么,程和,对刚才那姑娘有意思?”
陆程和淡漠,继续跟商苒苒玩。
商杰看他那样,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喜欢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呗。”
陆程和冷嗖嗖瞥他一眼。
商杰一脸幸灾乐祸:“医院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追你,我就不信没一个能入你眼?”
陆程和默声,如花似玉的姑娘?他根本没在意过。
商杰眯眼瞧他:“你不会是国外待久了,好外国妞那口吧?”
陆程和两手插回大褂口袋,冷淡道:“我回去了。”
商杰:“开个玩笑嘛~”
陆程和:“我还有病人。”
商杰一脸苦巴巴,明明是快下班了,见没病人,才陪他来找苒苒的。
*
曾晚回到输液室,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松口气。
“真特么累……”她嘀咕摘下鸭舌帽,给自己扇风,这水还得挂两个多小时,她现在就想快点回公寓。
大约一个小时后,曾晚觉得自己要把这凳子给坐穿喽,无聊的要命,手机捧在手里也不知做什么,输液室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还坚.挺着。
曾晚单手揉揉脑袋,跟自个儿生闷气,摘下鸭舌帽罩在脸上继续数饺子睡觉。
饺子数着数着还真来了困意,半梦半醒间她觉着自己身旁坐了个人,可她没力气搭理,全当是自己的错觉。
恍惚间,曾晚迷迷糊糊听见有男人女人在说话。
男人:“可以摘了。”
女人:“要叫醒她吗?”
男人:“不用了,就这么摘吧。”
睡得浑浑噩噩的,曾晚又觉着身上一重,可她只当是梦,继续安心睡去。
……
……
没一会儿,曾晚醒了,她感觉有人正按着她的手背。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黑暗,光亮透着帽边渗进来,右手手背上那暖暖的触感提醒着她,身旁有人!
谁?
曾晚蹙眉。
曾晚手僵僵移去罩在脸上的鸭舌帽,头稍稍向右偏,一张小脸映入眼帘,曾晚松口气,捏捏她脸蛋,笑说:“小丫头,是你啊。”
商苒苒嘴里含着棒棒糖:“姐姐,是我呀。”
“你怎么在这儿?”
“我帮姐姐按着伤口呀。”
曾晚瞥了眼自己的手背,不知什么时候,针已经拔了,“谢谢你啊。”
“是妈妈让我按着的。”
“你妈妈是……”
商苒苒:“妈妈来了。”
曾晚抬头看去,是刚才给她扎针输液的小护士。看不出她已经是个孩子妈了,真是童颜啊。
曾晚不好意思笑笑:“原来你已经是个孩子妈了。”
倪芸牵着商苒苒,关切笑问:“好些了吗?”
曾晚点点头,身上不痒了,但疹子还没彻底消。
曾晚瞧了眼时间:“我该走了。”
倪芸支支吾吾地盯着曾晚,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曾晚垂眸,这才发现身上盖了条薄毯子,她也是反应迟钝。
她抬头,笑看着小护士:“是你的吗?谢谢啊。”
曾晚将毯子还给小护士,小护士愣愣接过,模样踌躇,“不,不,不……”
曾晚以为她要说不用谢,于是赶紧接:“要的要的,谢谢。”
倪芸晕……她明明是要说不是她的……
曾晚起身,手插衣袋,准备走人。
倪芸:“曾晚,等等。”
曾晚见她这模样,问:“还有事?”
倪芸随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曾晚伸长脖子去看,什么也没有啊。
“嗯?”
倪芸回头,啊咧?人呢?
商苒苒嘟嘴困惑道:“妈妈,爸爸和叔叔呢?”
倪芸摇摇头:“妈妈也不知道。”
曾晚不太在意她们母女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将帽子和口罩戴上,她颔首,算是打招呼:“走了,拜拜。”
曾晚朝着楼梯走去,她双手揣在兜里,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走了几步,倪芸忙在她身后喊:“曾晚,他们回来了!”
谁?
曾晚停下脚步回头。
这一回头,她就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光线交织,她眼前朦胧。
前方十米处的那个男人,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他写字时的小动作,他时严肃时温柔的眼神。这些,她都铭记在心,日日夜夜,怎么抹也抹不掉。
此时此刻,她能确定,他在看着她,非常露骨地,意味深长地……
曾晚启唇,隔着口罩,喉咙发出的干涩嗓音低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陆程和……”
商苒苒清脆的撒娇声蓦地充斥在走廊:“爸爸~!”
曾晚心头一哽,爸爸……
曾晚看去,那个小女孩欢快迈步跑向陆程和,还有那个小护士,满脸柔情,视线的终端也是陆程和。
曾晚咬唇,猛地扭回头,逃避似的全力跑向前,推开安全门下了楼。
三年了,陆程和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是他们刚分手时就另寻新欢怀上的?
曾晚一口气跑了三层,她停下,无力靠在白色的墙壁上,不断呼气,口罩都发出“吼咯吼咯”的声音,她全然不顾这壁上掉灰,蹭了一背。
等心情平复了,曾晚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一步步跳着台阶下楼。
“哼……陆程和……狗屁……”
曾晚嘴里念叨,声音隔着口罩发出来听起来总是闷闷的,她觉着自己不争气,刚才怎么不大气迎上去送祝福。
她使劲敲了几下脑袋,“曾晚,他都结婚啦,都有老婆啦。”
“你在说谁?”
一个没温度的声音穿透空气。
曾晚仰头,陆程和手扶着栏杆,正居高临下觑着她,他面色严肃,薄唇微抿,眼眸深邃让人难以捉摸,整个人一丝不苟。三年了,还是这样,没什么变化。
曾晚疾步下楼,身后那人的鞋声也跟得紧,到了一楼,她忍无可忍,骤然回头,结果重重撞在他胸口,“咚”的一声,是真的用力,鸭舌帽都弹飞出去了。
曾晚冷哼一声,转身弯腰捡帽子,疏远平静道:“你跟着我干吗?”
那人伸手轻而易举扯住她卫衣的帽子,把她拉了回来,曾晚抓住前头的领口,侧过脸怒瞪他,“你要勒死我啊!”
一秒,两秒,三秒,没动静。
随后曾晚听见拍打衣物的声音,还有她后背那一下下的触感,她确认,陆程和在拍她的背?
曾晚:“你他妈——”
陆程和平淡插话:“衣服上都是灰。”手上动作没停下。
“关你屁——”
她回眸,视线擦过他的脸颊,他认真的表情,让她把话生生窒在喉咙口没说出去。
他:“我没结婚,你别给我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