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悠姒回到房间里,夏胤君的衣服都收拾带走,原本狭小的房子少了他的箱子和衣服竟也显得空荡荡的。她没有行李,穿上外套就和慕容奕莘一起出去。
一路上,傅悠姒什么话也不说,她坐在贴近车窗的地方,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村庄越来越远,荷塘越来越远,魁梧参天的梧桐树越来越远,她和夏胤君依附而坐的那面长满的爬山虎的墙越来越远,他们的世界也越来越远……
看不见了,回不去了,其实心里也不痛,只是有时会一阵慌乱。
夏胤君回到暮城后直接回家了,回去后才知道所有相关的人全都受到了连累,受罚最严重的便是严洛。
严洛受了家法也闭口不言,夏庭赫虽然生气却也不忍心看着严洛被打得满身是伤,家法之后还是让医生去严洛的房间里为他看病。
夏胤君走进严洛房间时严洛坐在椅子上休息,他伤在后背不能躺下,见到夏胤君他显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胤、胤君?”严洛扶着椅子站起来。
“你不要乱动!李管家说父亲用夏家家法处罚了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悠姒呢?你们怎么没有离开呢?”严洛着急的问。
“不走了。”夏胤君淡淡的说。
“原因呢?”他知道胤君肯定有理由。
“奕莘找到了我们,大概悠姒从来没有真心想过跟我离开,她放不下的太多了……”夏胤君苦笑。“对不起严洛,让你受罚,我们却缴械投降,真是愧对你的牺牲。”
“说什么呢,我是无条件支持你的,不管你是走还是回来。”
“之前是我太冲动了,我想我不该带她离开,还好奕莘找到我们,他们回慕容家了,我和傅悠姒,大概,就这样了吧……”他一半无奈一半欣慰的说。
“你去见过先生和夫人了么?”
“还没有,听说你被处罚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你。”夏胤君说,“爸爸和妈妈应该很生气,我也该去谢罪了。”
“先生确实很生气,你快去吧,不要顶撞他们,这几天他们也为你担心。”
“好的,我知道了,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夏胤君走进大厅,夏庭赫和孙婉婷知晓他已经回来所以早就在大厅里等着他。
“父亲,母亲。”夏胤君走到他们面前。
“你还知道回来!”夏庭赫怒斥。
“才两天就憔悴成这个样子,快点坐下,中午我让王嫂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孙婉婷拉夏胤君在自己身边坐下,她虽然因为他的离开而生气,但是看到他狼狈而归,心疼还是多于生气。
“对不起妈妈,让您担心了,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夏胤君见母亲伤心的样子也心疼,连忙跟她保证起来。
“做事情不经过大脑!你赶快准备一下,待会跟我一起去慕容公馆,去跟你慕容叔叔道歉,还有小芙,你好好跟她解释。”
“我承认这次是我错了,但是我没有必要跟慕容叔叔道歉,更不会跟小芙道歉,我无愧于他们。”
“无愧于他们?你有没有羞耻心!你和小芙有婚约在先,现在居然跟慕容家一个养女私奔!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夏庭赫恼怒。
“父亲,你不能对悠姒有偏见,也不能因为我惩罚严洛和大家,你更不能决定我要跟谁在一起!”
“不像话!你眼里恐怕没有我这个父亲了!你知不知你的无知会连累到整个夏家!你以为我想惩罚他们,我要是不惩罚他们,恐怕他们早就被你慕容叔叔关到警察局严刑拷打了!”夏庭赫气得牙痒。
“怎么……”夏胤君不解,他沉默下来,细想父亲的话,他知道夏家和慕容家相互帮助才走到今天的地位,以慕容家如今在暮城的势力,怕是连父亲都要敬慕容振南几分。以前因为他和小芙两家交好,现在他辜负了小芙,慕容叔叔翻脸也是人之常情,父亲也许是受到慕容家给与的压力了,不然他怎么会要求自己跟他一起去慕容家道歉呢。
“对不起,我会跟慕容叔叔解释的,他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什么都别说了,回房间换身衣服打理一下,晚上跟我去慕容公馆。”夏庭赫说完又转过头对着李管家。“老李,到我书房把我收藏的那副吴道子的《金桥图》拿出来包好,晚上带去慕容公馆。
“是。”李管家应道。
夏胤君边听着边往楼上走去,那幅画他也是知道的,是父亲最珍贵的宝贝,夏庭赫爱画,这幅《金桥图》是前清朝的一位收藏家家送与他的,这么些年他一直爱不释手,慕容振南问他要过好几次,还花重金欲购买,夏庭赫都是婉言拒绝的。这一次,他竟然愿意拱手相似,夏胤君这才知道他把事情闹得有多大。
傍晚,夏庭赫和夏胤君一起往慕容公馆去,进了大门才发觉屋里火药味十足。
是慕容奕莘和慕容振南起了冲突。
“先生,市长和胤君少爷来了。”陆勋见机缓和气氛。
“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半个字,都听见了没!”
慕容奕芙低头不说话,傅鸢萝得意地笑起来,慕容奕莘稍作犹豫,仍旧不罢休。
“父亲,是您答应我的,只要带悠姒回来,其他的再也不追究,您这样言而无信,儿子不服!”
“不管你服不服,慕容家还是我说的算!”慕容振南威震凌人。
“慕容兄,究竟什么事跟奕莘大动肝火呢~”夏庭赫上前劝解。
“傅悠姒不道事情真相,我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予警察局查办,说来还要跟庭赫你道歉,慕容家养虎为患,还连累胤君受骗,真是惭愧。”
“慕容兄这是哪里的话,是胤君不懂事,今天胤君特地来道歉的,希望小芙能够原谅他的莽撞和冲动。”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芙被我宠坏了缺点太多胤君不喜欢也能理解。最近商会事务多得很,我管不了的事就不去伤脑筋,交给警察局,他们肯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慕容兄烦心暮城乃至全国的经济事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很愿意为你分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含沙射影其中意思明显。夏胤君心里很不好受,慕容叔叔咄咄逼人丝毫不给父亲留情面。看来傅悠姒是被送到警局关了起来,所以奕莘才会跟他父亲争执。夏胤君此刻不管多么担心傅悠姒都必须忍耐,不能在慕容叔叔面前表现出来,否则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慕容振南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定是做事果断而决绝。如果没有让他信服的真相,他是不会放过傅悠姒的。
夏胤君还是初次目睹慕容振南的盛气凌人,区别于往日的温和儒雅。他终于明白父亲的难处,面对慕容家这一张张前来问罪的面孔,堂堂暮城的市长也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不管夏胤君心里多么担心傅悠姒,他也不能提及她半个字,夏庭赫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丝毫不犹豫。
慕容奕芙的心依旧沉在谷底攀爬不上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直深爱的男人,他的人回来了,向爸爸道歉,向自己道歉,可是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他说的话完全不能跟随他的思绪,他的声音里充斥着冷淡与麻木,甚至掺杂着一丝无奈与厌倦。
这个人越看越陌生,他根本不是她的夏胤君,恐怕老早就不是了,在南山脚下那个萤火璀璨的夜晚,在那次后园里她假装掉进池塘,还是他抱起被蛇咬伤的傅悠姒奋不顾身的跑向医院,或者,更早更早以前……
他和悠姒渴望在一起,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错的,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错的,所以才一起逃走。于是爸爸和大家都那么急切地为了她把傅悠姒和胤君找回来。
但是慕容奕芙自己心里知道,他们并没有错什么。找回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只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她决定了,傅鸢萝锱铢必较,妮姗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爸爸越来越生气,她根本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胤君,你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我和爸爸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只要跟警察说清楚,傅悠姒是怎么设计欺骗你让你带她离开的,还有,傅悠姒为什么假冒我,只要你说清楚,我不会计较。”傅鸢萝老早就脱掉了慕容家养女的帽子,她现在气焰高的很,除了慕容振南一家人,其他的包括陆勋在内的所有人她都不放在眼里,以她的好胜性格,不把傅悠姒折磨得在她面前低声求饶是不会罢休的。
夏胤君看着傅鸢萝,甚至看着慕容家的每一个人,他被这些人包围着,他们咄咄逼人让他说不出话甚至喘不过气,他一时无法应对,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此刻他所面临的这一切。
夏庭赫和夏胤君的致歉行程结束后,慕容振南让慕容奕莘送他们出去。夏庭赫快步走到院门口的汽车边,夏胤君故意放慢脚步,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慕容奕莘。
“为什么傅悠姒会进警察局?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夏胤君停下脚步问慕容奕莘。
“我没有想到,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刚刚的情况我们都明白,你和我都没有这个能力去救她,你不是不知道警察局是什么地方,他们指不定会对悠姒做出什么事!”
“我知道!”慕容奕莘压制的怒火。“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担心她,其他的全世界都想害死她吗!”
“难道不是吗?”夏胤君咬着牙关。“至少慕容家全部都是!”
“我会负责!我保证过的事情,从来不会食言!”
“哼,你千方百计劝说她回来不就是为了给小芙和傅鸢萝出气么,是的,她们两个都是你的妹妹,而傅悠姒,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夏胤君把话说完径直离开,他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坚定不移,不管面临什么阻碍和挫折,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不会被任何人摆布。
汽车灯光亮起,从慕容奕莘身上晃过又离开,然后灯光打向远方,离原地站立的慕容奕莘越来越远。
他收回追随胤君而去的目光,转身看着慕容公馆金碧辉煌的宅楼。屋里灯火璀璨,大概唯独傅悠姒的房间里暗着,门窗紧闭,只见到白纱窗帘在月光中伫立底语。
回到夏公馆,车子在门前停下,夏胤君坐在座位上不动弹,此刻他无意回家,只想去警察局看看傅悠姒怎么样。
“爸,您先回去,我还要出去有点事。”
“这么晚去哪?”夏庭赫质问。“又要去找那个傅悠姒,今晚还觉得不够丢脸吗!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一切都傅悠姒有关的你都不准再管!”
“爸,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这跟慕容叔叔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夏庭赫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回想晚上在慕容公馆里的场景便也不想再这样争执下去了。他开门走下车去,重重关上门。
“如果你今天去找傅悠姒,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我就是跟振南一样,没有人能再见到她。”
夏胤君在车厢里足足待了半个小时,他不敢去看傅悠姒,父亲是说到做到的人,也确实是慕容叔叔对傅悠姒的反感程度让他吃惊,或许是自己连累傅悠姒的,原本只是假冒慕容家的女儿,现在因为他搀和进去,牵扯出她夺小芙所爱,她什么都没做,却被附带上这么多罪名。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最好的方法就是牺牲傅悠姒,对他们来说,傅悠姒不过就是一条人命,在这个枪火四起的战乱时代,一条人命,太过于廉价寻常了。
她的弥足珍贵,全都系在他的心里。
夜幕浓厚,永和路上的商铺茶馆也都纷纷关上门,路灯灯杆很高,使原本昏黄的灯光更加朦胧昏暗,路上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路边葱茏的香樟树叶挡住光亮,人们走在树下,连自己的影子有时也会看不到。
慕容奕莘独自走在永和路上,只是尽管夜色迷人,他却脚步匆忙来不及欣赏。
他没有劝服父亲答应放了傅悠姒,胤君的质问更是让他良心不安,是他劝说她将她带回来,谁又能想到父亲会出尔反尔地将傅悠姒送进警察局呢。不知道警察局的人会怎样严刑拷问傅悠姒,他不放心、睡不着,就一个人偷偷跑到警察局来。
警察局值班的人也是认得慕容奕莘的,见来访的人是他也都忙着端茶递水让座。
“慕容少爷,这么晚来有何赐教。”领头的王浩队长连忙出来迎接。
“我来看看傅悠姒,她在哪?”慕容奕莘也不拐弯抹角。
“傅悠姒是吧,跟我来跟我来~”
王队长领着慕容奕莘往里走,后面还跟着几个小警察。
“这个傅悠姒,真是倔得很,慕容先生交代的话咱们一句也没有问出来,兄弟们也没少出脑力和体力,不过慕容少爷回头转告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真相找出来,一定不会让这个小贱人逍遥法外的……”
“闭嘴!”慕容奕莘打断王队长口无遮拦的脏骂,这帮人讨好错了,他们还以为慕容奕莘是来询问审讯情况的。
几个人吓得不敢说话,只管走路,都闭嘴不言。
到一间黑房子门前,铁门被铁链子一道道绕紧,跟在慕容奕莘身后的小警察钻到他前面去开门,铁链碰着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门开了,里面还亮着昏暗的灯光,四面是墙,连个透气的窗户也没有。
傅悠姒趴睡在潮湿的地上,身体也被水淋得湿透,她的青色的长裙被沾染上水和污泥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白衬衣湿透了紧贴着身体,长发也在湿哒哒地上被蹂躏得一团乱麻。
听到有人进来,她用力稍稍抬眼,可是头发贴在脸颊挡住了视线,她根本没有力气去看这次来审问的都是些什么人。
慕容奕莘大步冲到傅悠姒身边抱起她,她气若游丝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一只温暖的大手似乎要将她从地狱拉进天堂。
“你们这些人都活得不耐烦了吗!”慕容奕莘几乎用目光将他们杀死。“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慕容少、少爷。”王队长吓坏了。“我、我们也是按照先、先生的意思……”
“傅悠姒还是慕容家的人!她只是犯错父亲生气才将她送进警局!难道你们看不出父亲当时正在气头上嘛?!”慕容奕莘直视着王队长。
“是是是是!我们愚蠢!我们该死!”王队长浑身发抖。
“还不赶快带我去干净房间!”
王队长马上带慕容奕莘去警局里干净的卧室,慕容奕莘抱着傅悠姒放在床上。她原本高烧就未退,现在又被严刑拷打外加泼冷水,此刻已经神志不清了。
“马上找医生来,再端几盆热水,找几件干净的衣服!”
“是是是,马上去办!”王队长差遣大家。
“你留下!”慕容奕莘指着其中一个女警察。“其他人都给我滚!”
大家听了命令纷纷按照指示去办事了。慕容奕莘坐在傅悠姒的床边,她的脸颊满是汗水,双唇苍白干裂,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脖子上。她神志不清却没能睡着,皱着眉头梦魇着。
警察端来热水拿来毛巾,慕容奕莘亲自给傅悠姒擦脸和脖子和整理头发,他动作很轻,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让她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不支。
“慕容少爷,衣服拿来了,是你来换还是……”女警察支支吾吾的问。
慕容奕莘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傅悠姒,放下手里的毛巾,站了起来。
“你来吧,小心一点。”
慕容奕莘说完便走出门去,轻轻把门关上。
他后悔了,他应该让他们走,如果最后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宁愿胤君带着她离开,就算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也比现在看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