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仿佛,残阳西垂,晚霞如醉,田园暮色,红尘旖旎。还有白须老翁,倚榻假寐,兀自手拿杯盏,酒意微醺,面带笑容……继而炊烟袅袅,倦鸟归巢,一白发妇人走到近前,伸手揉搓老翁的双肩,并柔情款款道:天色渐寒,藏酒已暖,莲儿与君同饮……嗯,同饮……老翁惬意的睁开双眼,却见老妇人已转身离去,又一白发童颜的妇人走到近前,伸手抓住他的耳朵训斥道:老东西,还不去生火造饭……嗯、嗯,灵儿手下留情……
“咦,你小子怎么了?”
云层之上,两人踏空盘旋。而年轻人却是眼光迷离,神不守舍的模样。佝偻腰背的老者则是趋近打量,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好奇之色。
“嘿!”
无咎回过神来。
昨晚没有吐纳调息,也没有纠缠于烦恼之中,而是趴在的榻上,看着灵儿绣花。谁料心神松弛之下,竟打起瞌睡,并有了恍惚的梦境,直至今日依然难以忘怀。已有多少年不曾入梦,而梦境还是那样的迷人。
不过,梦里的人儿均已老去。而月莲与冰灵儿,也性情大变呢……
“哎呀,此番查看结界,耽搁不得。一旦神族攻来,后果难以想象!”
万圣子嚷嚷道。
“我已留下鬼赤,或也无妨!”
无咎分说道。
“哦,你已料定元栗谷有难?”
“毕节与垓复子,必将带人追来。而原界尚有二十多位天仙家主,再有鬼赤的相助,或能支撑几日。”
“倘若赤蛟郡参与攻打元栗谷,原界如何抵挡?”
“赤蛟郡布设结界,无非阻断西行之路,倘若参与围攻,难免失于防守,你我或许有机可乘!”
“说的也是,赤蛟与白凤交界之地,足有十数万里之长,我不信他仓猝布设的结界无懈可击。”
“故而,你我赶在元栗谷遇险之前,弄清结界的虚实,以便设法应对!”
“却苦了鬼兄……”
“但愿无妨……”
两人交谈片刻,随着灵石炸开,双双消失在光芒之中。
……
地上,残雪未尽。
残雪的旁边,是折断的树木,与堆积的山石。再远处则是凌乱的山谷,以及来回走动的原界修士。
就此仰望,乃是阵法撑起的一层冰雪穹顶。朦胧的天光与闪烁的阵法光芒之下,幽冷的寒意笼罩四方。
鬼赤站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如旧,便是淡漠阴森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不过当他回首一瞥,竟微微摇了摇头。
三十丈外的峭壁下,是一排洞府。
而洞府中的某位先生,带着冰灵儿、万圣子,以及妖族的七位弟子,于今晨离开了元栗谷,却留下了丰亨子,夔龙卫的数十人,当然还有他鬼赤。
那位先生没有借口,没有理由,直接吩咐他鬼赤带着夔龙卫留守元栗谷。而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质疑,只管默默答应下来,却又暗暗的心绪不宁。
追随至今,他熟知无咎的性情喜好。无咎虽然蛮横,却极少冲着他发号施令。而一旦有所交代,必然事态危急……
“巫老——”
鬼赤的背后,另有一个洞口,像是幽深的山涧,弥漫着浓重的寒雾。随着呼唤声,从中冒出鬼诺与鬼宿的身影。
“如何?”
“可堪一用。”
鬼赤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山谷。
而鬼诺与鬼宿换了个眼色,继续出声道——
“你我多年来的心血,难得要毁于一旦?”
“莫非,无先生他有意如此?”
鬼赤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倘若原界灭了,鬼族也难有侥幸啊!”
鬼诺与鬼宿不再多问,各自神色凝重……
……
风雪中,两道人影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一位年轻男子与一位老者,再次出现在云层之上,皆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悬空之塔……”
“嗯……”
“结界……”
“嗯……”
“哎呀,我并非与你禀报,而是让你看清楚……”
万圣子恼怒道。
“嗯……”
无咎耸耸肩头,继续凝神观望。
一座白色石塔,矗立在前方的云层之上。塔高十余丈,上圆下方,造型古怪,像是整块灵石炼制而成,闪烁着淡淡的法力光芒。而左右的数十里外,另有石塔悬空,彼此的气机相连,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更为诡异的是,风雪不受阻挡,而结界真实存在,却又一时难辨究竟。
两人错愕片刻,相继闪身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两道人影相聚于风雪中。
“地下百丈,遁法难行。”
“天上,亦然!”
“以老万看来,那数千上万的石塔,便是阵脚所在,各自嵌有符阵,从南到北,从天上到地下,连成了一道十余万里、或环绕赤蛟郡的阵法,你我唯有强闯,否则只能慢慢的想法子。”
“耽搁不得啊!”
“谁说不是呢……”
两人点了点头,腾空而起。
转瞬之间,再次回到云层之上。
一座石塔,静静的悬在千丈之外。
无咎闪身往前,伸手扯出撼天神弓。眼看着石塔愈来愈近,他猛然拉动弓弦而“嘣”的射出一道烈焰箭矢。
一道火红的闪电呼啸而去,狠狠的击中石塔。却并无惊天动地之势,只有无数细微的光芒从远处倏然及至,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光亮,继而传来一声“砰”的闷响。所向无敌的箭矢,瞬息崩溃殆尽。而那矗立的石塔,竟安然无恙。
与此同时,石塔中飞出几道人影,应为神族弟子,外出查看动静。
无咎不敢大意,转身飞遁而去。
下一刻,他与万圣子不得不收住去势。左右并无石塔,却难以往前,法力神通也难以施展,便如蒙气阻挡而无所适从。
他又一次举起大弓,霎时弓弦炸响而烈焰咆哮。却不出所料,无数细微的光芒瞬息闪烁而至,烈焰箭矢随之消失在虚无之中,唯余一声闷响回荡在空旷之中……
黑夜降临。
折腾了一日的两人,重返风雪之中。
雪原上,多了一个坑。
无咎蜷缩在雪坑中,抄着袖子,翻着双眼,默默看天。
万圣子斜躺着,伸手拈着胡须,也是一脸的苦闷之色,唉声叹气道——
“唉,赤蛟郡的结界,着实不俗呢。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妙。但凡攻其
一处,四方法力源源而至,便如滔滔潮水,吞噬所有的攻势。如此以弱克强、以众克寡的阵法,从未见过……”
无咎依旧是不出声,显然也是无计可施。
万圣子摇晃脑袋,又道:“你的神弓,厉害吧?对付结界,全无用处。既然西行受阻,不如返回元栗谷,带着原界退出白凤郡,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休想前往玉神殿喽……”
“也不尽然!”
“啊,莫非你另有良策?”
万圣子忍不住坐直身子,很是期待。却见某人拿出一个酒坛子,示意道:“饮罢这坛酒……”
“无妨的,饮了酒再说不迟!”
“饮罢了这坛酒,返回元栗谷。”
“哼……”
……
元栗谷。
鬼赤,坐在洞口门前的石头上。他两眼微闭,长眉低垂,神色枯寂,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阴气。
便于此时,几道人影横穿冰穹而下,随之惊叫声起——
“长老……”
“何事惊慌?”
“神族来袭……”
“多少人手……”
“不计其数……”
与之瞬间,山谷中混乱起来。
“哎呀,神族果然不肯罢休……”
“各家就地坚守……”
“何不突围而去……”
“敌情未明,岂能莽撞……”
“沐家主所言极是……”
“玉兄,有何高见……”
鬼赤睁开双眼,长眉微微耸动。
一道人影,慢慢走到他的身旁,竟是丰亨子,出声问道:“无咎老弟,他何时归来?”
鬼赤随声答道:“丰家主应该记得,他已离去两日。”
丰亨子当然记得某人离去的时日,却依然举起双手,带着恳求的口吻,不无深意道:“但愿无咎归来之时,此地无恙!”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洞府与山涧中涌出一道道人影,有鬼诺、鬼宿等鬼巫,也有夫道子、龙鹊、齐桓等人。
鬼赤的眼光掠过丰亨子,转身踏空而起,嘶哑的话语声,顿时响彻整个山谷—
—
“鬼族弟子,随我御敌!”
朴采子与沐天元尚自忙乱,急忙响应——
“各家不得惊慌,虞青子、卢宗留守,谷百玄、青田、海元子等各位家主,出阵御敌……”
鬼赤也不理会,带着二十多位鬼巫冲天而起。而龙鹊、夫道子、齐桓、羌夷等人不甘示弱,纷纷随后追了过去。
穿过冰穹,便是空旷的雪原。
冲出雪原,人在高空,远近四方,一览无余。
却见数百里外的风雪中,冒出成群的人影、兽影。浩浩荡荡数十万之众,从四面八方汹汹逼近。
鬼赤踏空而立,凝神远望。他苍白的脸色,依然冷淡淡漠阴沉。
朴采子、沐天元带着原界家族的十多位天仙与数十位飞仙,也出现在半空之中。
“果然是毕节、垓复子……”
“鬼赤巫老,如何行事……”
鬼赤没有应声,而是缓缓举起右手。他瘦骨嶙峋的手掌,紧紧抓着一截骨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