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打算辞职了?”何粤是她老公,徐之南虽然之前没有跟陈佳璐说过,但是何粤一定会跟她提的。听到她问,徐之南也不奇怪,事实上陈佳璐不问她才觉得神奇呢。
她想了想,说道,“是有这样的想法,具体还没有确定下来。”
陈佳璐看了看她,“你放心吧,如果你还想继续回到以前的律所,何粤那边一定没什么问题的。老赵也挺喜欢你的,你回去正好帮他们分担一些工作。但是,”陈佳璐垂下眼睫,“作为你的好朋友,我还是想让你想清楚。”
徐之南笑了笑,舀了一勺面前的冷饮。她知道陈佳璐要说什么。她现在这个工作,在外人看来是女孩子最合适的工作了。不太忙,又稳定,讲出来还挺好听的,虽然没多少钱,但是一个父母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徐之南办事稳妥,又有学历,人人都觉得她有不错的前途。这样看来,外面那些工作,虽然收入高,但是不稳定,压力大,也就不算什么了。
果然,陈佳璐说道,“我也是跟你做一个工作的,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麻烦。但哪里不是这样呢?你换到律所,只不过相对来讲直接了一些,不像在机关里没人跟你短兵相接,也就图个痛快。但痛快过后呢?人不能图一时痛快,尤其是女人。正是因为我们立世太艰难,所以才伊布都不能踏错。”她看了一眼徐之南,低头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我们好歹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你这个人一向有主意,别人怎么劝也没用。反正......工作的事情你自己看吧。”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身体是自己的,要多爱惜。钱啊理想啊什么的,没有了身体,什么也都没有了。”
徐之南点点头,她知道陈佳璐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在外人眼中,她现在的工作的确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更知道,陈佳璐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折价商品”了。徐之南固然很讨厌这种把女性物化的说法,但也知道现在很多人的思想都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保守落后得不行。好像女人这一生都必须要嫁人一样,不嫁人那就是不完整的,不嫁人的女人就有原罪。大环境如此,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要闯出一片天地,太难了。她现在除了离过婚之外,工作、长相、家庭,没有哪一个不是普罗大众理想中的妻子人选。如果再辞职,她恐怕更难嫁人,更要受到许多非议了。
陈佳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徐之南也不生气,因为环境如此,不得不让人一再退步。只是,她想要辞职,却并不是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啊。
“之南,我最近听到一些事情,还是想问下你。”陈佳璐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是少有的郑重,徐之南听她这样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那是她遇到麻烦时惯有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拥有抵抗的能力。“我听说你跟陈徵在一起了?”
徐之南默然地点了点头。陈佳璐一下就急了,“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你是谁他是谁?我就不说那些什么‘要好好帮助服刑人员回归社会’的鬼话了,你的工作跟他,完全不行啊。徐之南你是不是不打算在s市政法界混了?我身边都有人跟我说你找了个坐过牢的人,还不知道在你背后要说什么呢。”
徐之南艰涩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被陈佳璐打断了,“你别解释了,你说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啊?你不是那种可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啊,我不信一个陈徵就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终于想起来,将手中的叉子猛地放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徐之南,你要辞职该不会是因为你要跟陈徵在一起吧?”见徐之南不说话,她突然叫了一声,“你疯了?”
徐之南只是苦笑。她也知道她现在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前途大好的司法人员,居然找了一个坐过牢的人当男朋友。甚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做过牢,他现在的样子,跟个小白脸儿没什么两样。就算没有坐牢这个过去,陈徵也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良配。
“你没救了。”陈佳璐震怒之后,有些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重复道,“你没救了徐之南。”徐之南低下头笑了笑,才缓缓开口,“璐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陈佳璐抬手打断了,“别跟我说那些什么‘感情的事情没办法’,你不是那种喜欢爱情大过天的女孩子。”她想了想,说道,“我之前提醒过你好多次,没想到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你呀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好。你能不能谈一个正常的恋爱啊?”
是啊,无论是卫陵还是陈徵,看上去都跟传统意义上的良配相去甚远。
但是,感情的事情,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呢。
徐之南因为自己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这段时间还分不出精力来管陈徵。没想到暑假开始没多久,他的画册就完成了。虽然听他的意思,高歌还是有些不满意,但是在高压状态下能勉强通过他的审核,已经算是不错了。画册这边刚完,高歌就趁热打铁地给陈徵报名了一个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绘画比赛,他整个人连状态都没有调试好,就要投入到下一轮的创作当中去了。
与此同时,陈徵还要忙于画册宣传的事情,虽然大部分事情都被高歌包办了,但这到底是以他为主角,许多场合他都必须要到场。一段时间下来,徐之南觉得,陈徵好像又瘦了许多。
画册开售那天,高歌联合其他几个经纪人在市中心的文化馆办了一个中型规模的画展,将一些新画手的作品聚集起来展览,顺便宣传新的画册,推出新的画家。高歌能力不错,拉了不少资源,还有许多媒体也来了,文化方面能有这样的关注度,还算是少有的了。
这是陈徵的大事,徐之南自然要到场。陈徵给她留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她一抬头就刚好可以看到他。陈徵坐在主席台中间,纵然满脸疲倦,但一双眼睛依然晶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好像有星辉入眼一样。在高歌的介绍下,陈徵虽然依旧带了几分腼腆,但举止话语却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畏首畏尾。徐之南在台下看着他,觉得,好像到了现在,陈徵才算是脱胎换骨地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长成了,可以和她并肩的样子。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样子。
他讲话的间隙中,时不时地朝徐之南看过来,其中满满情意,看得人心中一跳。饶是他们身边环绕了其他许多人,徐之南心中也有无限甜蜜。
“我的经历让我跟其他同龄人有一些不一样。我能有今天,虽然说‘成就’还有些早,但也依然就要感谢我的导师高歌先生,如果不是他,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是他将我一手带进这个绮丽而又充满了乐趣的世界,也是他一直提携帮助,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感谢我老师。”陈徵说完,目光就朝徐之南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徐之南知道,陈徵还想说的,一定是感谢她。有些人,不用说话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她坐在台下,看他朝自己投过来的缱绻目光,心中仿佛是被棉花糖充满了一样,柔软又甜蜜。
陈徵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记者站起来,拿着话筒说道,“陈先生,你说你经历跟同龄人有些不同,能不能说说,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陈徵正要坐下去的身影猛地一顿,握住话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徐之南心中一跳,跟场中大多数人一起朝着那个记者看过去,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眼前的工作牌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报纸。她心中又升起那种熟悉的恐惧来,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没有来地感到慌乱,那个记者提问完,整个场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大家都在等着陈徵回答,他跟同龄人不一样的过往究竟是什么过往。
这原本是给新画家增添几分特色的东西,不独陈徵有,其他画家作家甚至明星也都有。对于成功的人来讲,过往的那点儿叛逆根本算不上什么,非但不会有损你的光彩,反而会添上一抹谈资。现在的画坛文坛跟娱乐圈没什么两样,要是没有曝光率,你就是作品再好,也都赚不了什么钱。高歌这么推陈徵,肯定不是想让他安安静静当个画家就算了。
可是......陈徵的过去,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啊。起码......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个记者......应该也是主办方请来暖场的吧......徐之南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高歌久经沙场,不会连这点儿准备都没有。况且陈徵一个新人,身上也的确是没什么可供挖掘的东西。徐之南这样尝试着说服自己,却在看到高歌脸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突然溃不成军。
她看着陈徵缓缓站直了身子,像是要把那个话筒融入骨血一样,他正要开口,刚才那个记者又说道,“陈先生如果忘记了,或许由这位老人来说,也可以。”他说完,就从旁边的人群中拉出一个带着黑色套头毛衫的老年人,一直被有意掩藏着的脸突然暴露在灯光下,徐之南在看到那张脸时,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