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生徙算是掌教人物,与朱红紫贵的庙堂人士打着交道,一只脚还在红尘里,他还活着,所以参与红尘事影响并不大,但苏烟霞就不一样,他是被传扬了百年千年的传奇人物,本是出世人,如今骤然入世,为的还是杀一名姓徐的后后生,无论结果,怎么看都是逾矩,若是他再来掺和一脚,这天下,这江湖是真的要乱了。
而他对于这个小徒弟的性子自是了解,为了不牵连到青城山,舍身求义以命破局的结果不难猜到。
苏烟霞比上郑白宜要算上来确实是少了一辈,如今用前辈来称呼,不过分,但奈何他也算是江湖里的传奇人物,一直只有个名声在江湖传荡,谁都知道青城山有个佚貌道骨的小师叔,但谁也没见过,如今出现,对于他的寻味程度并不比这个卫家守阁人要少。
捡回一条命的卫敬并没有大多劫后余生的悲怆感慨,而是抬头痴迷的看了一眼卫城之外的地方,黑色的尽头已经开始蔓延起金色光晕,喃喃说道:“也曾羡慕那青衫长剑水酒过江湖呐。”
心念江湖二十春,却又为了卫家挡了近二十年的刀剑红尘而不入江湖,理应也算可怜人。
当下苏烟霞天人出窍,站在云空不动如山,衣玦却是随着夜风而荡,风雪也不知何时停缓了下来。整个卫城静的可怕。
魏青山抬头一看,就知道这个打斗战场不在之上,而在九天之外,云霄之上,瞥着黑云之上一阵阵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芒闪烁,徒有羡鱼情,不过当下,他没有离去,毕竟有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还有个在旁边随时就能倒下一样。
卫敬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徐江南,这个举动顿时让卫月有些紧张,卫敬察觉到了之后,抬头冲着边上卫月一笑,跟往常一样,走到徐江南旁边蹲下,借着观察伤势,一道真气递送过去,魏青山置若罔闻。
做完这一切之后,卫敬起了身子,缓步将剑鞘捡了回来,徐江南在一道真元注入之后,体内原本枯竭的筋脉微微流动,不多时,一声闷哼之下,徐江南缓缓睁开眼,很是疲倦,睁开又闭上,睁开又缓慢闭上,很多次之后,总算是服了输,闭眼不再响动,却是口中喃喃了一句,师父。接着脑袋一歪,又是昏厥过去。
魏青山微微一怔,捋须笑颜,卫月更是喜极而泣。
正是此时,一道响箭从城里射出,七八名黑衣人将此处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令下,皆是往此处抛洒灰石粉物,卫敬闭眼遮袖,魏青山挥袖替卫月拦下此物,一阵清风掠过,等到粉物落定,原本的黑衣人早已不见,连同一起不见的,还有躺在地上的徐江南。
魏青山皱了皱眉头,卫敬怔了怔神,没想到还有人敢火中取栗。
正是这时,天上金光隐现,愈加急促,一道声音如同仙人一般飘摇而下,振聋发聩。“邱老头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啊,不过可惜了,老夫半仙半佛,纵你悟了长生意,又能奈老夫如何?!”
剑阁内郑白宜端坐怒发,无风而袖袍动,如是雷霆而响,崔衡天面容依旧,像是往常一般斜着身子喝酒,一点也没有去掺和的味道,对于结果,没有什么好探讨的,这名邱老头的小弟子充其量悟了长生道,算是半仙,一生逍遥,而郑白宜不仅仅悟了道,更是半路修禅,如今半仙半佛。动辄便是天地异象,再者又说,郑白宜早就对邱老头当年算计于他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作为他的弟子虽是喊了句前辈却是说了赐教话语,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郑白宜又不是圣人,几千年下来,口口声声说了忘了,但到最后才发现说忘了的才是被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东西。
一掌之下,雷云翻涌,苏烟霞原本悬空的身体****而上,直上云霄,长空万里浩瀚,下面是云,在下面才是天,苏烟霞站立云霄直上,晨曦在东,还未曾透过厚云,这边苏烟霞对面的郑白宜身上金光大涨,犹似天上佛陀。
一挥袖,天上云浪翻滚,不知人间何处气象,持幡的苏烟霞就恍如大海之中的小舟,不过一粟,飘摇不定。
苏烟霞微微一笑,置身死于度外说道:“还请前辈勿要手下留情,晚辈此来,一是救人,二便是杀人,虽二者皆非晚辈所愿,可事已至此,身不死,徐家子必死。”
既然如此,郑白宜再无留情意思,云浪翻涌,一掌而下,飘飘摇摇,苏烟霞见了此状,一脚后退,道幡立在身前,往前一递,一脚踹在提手处,继而背后太极暗生,斜着身子躲过一掌,顺势踩在道幡上,继而在云海之上乘风破浪。
并无胜算的赴死而去。
原本青城山是他的牵挂,师父和师兄也是,如今到了卫城之后,觉察到那位老人的气息,知道还活着,这就够了,师兄回到了桃花观传经绶道,而李闲秋又是答应他,在他死后,青城山再某天会有个九莲同开的盛景。
了无牵挂。
郑白宜其实有些不忍心下手,邱老头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无情修仙证道的李长安,一个有情尝人间冷暖的苏烟霞,若是李长安过来,他杀他问心无愧,可这苏烟霞,即便是曾经没有太多交集,如今一见,生不起恶感,心生杀意总是有些不适。
只是当下他犹如飞蛾扑火,越是接近自己,金光更甚,时间愈长,苏烟霞脸上金光开始透体,由外而内,不过他脸上依旧噙着笑,风淡云轻。
片刻之后,连同筋脉都是金色之后,一阵微风荡过,从苏烟霞脸上开始脱落,一片一片,就像羽毛一般飘落下去,数息功夫之后,便是消弭不见,正巧这时,东方晨曦蔓延上来,澄黄一片,太阳更是突破层云上来,冬日之上还有暖阳及身,也是舒服,郑白宜望着太阳,就像是跟苏烟霞角色互换,可惜这份设身处地之下,他并没有往前奔袭的勇气。
剑阁内郑白宜睁眼走到窗前,负手望着已经沐浴在晨光之下的江湖,轻微的叹了口气。
可就在他转身之时,一道微弱白光从北地急掠过来,就在苏烟霞如冰山消融的地方消弭不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天上天人之战落幕,人间已是霞光过境,白日晨曦。
卫月失魂落魄,本想着柳暗花明捡得性命,谁知道又横生枝节,人都被偷了过去,当下一片茫然无措。
见到最后结果的魏青山很合适宜拍了拍卫月的手,像是对着孙儿一般安慰说道:“放心,不打紧。这小子福大命大,当初练剑差点栽到山涧喂了狼,只要他能醒来,想来也会脱逃出去。”
卫月咬唇不做声,望着卫城远处,泫然欲泣,就要瘫软下去,这一夜大起大落的太多。
过了半晌之后,卫月一脸泪水的昂着头,却是癫媚笑颜朝着魏青山说道:“魏爷爷,我像不像一条狗?”女儿家心思细腻,徐江南醒来那一瞬她没想太多,可之后回想,发现他却只字未提自己,自己一直就像个想讨人欢喜,却总是被他无情踢到局外的人,这与她来说很是沮丧。
魏青山微微侧头,笑着说道:“卫家男子没瞧见个愚笨的,怎么到女子这里就不对了,那小子啊,其实就是脸薄,别多想了。”
卫月默不作声。
“他若没念着你,会因为你甘愿入魔杀这青城山掌教?”魏青山不忍看到这傻闺女心生执念,轻声开解。
卫月眼眸一亮,就像身受孤寂多年的人对着深涧说话,乞求因为回音来自欺欺人,可是她却是声嘶力竭,试图得到安慰,天可怜见,总算没在一件事上做绝,手下留情,魏青山一语不似回声,却是让她心头一亮,不似枯木,犹似枯木,却是尽头逢春。
卫敬看到卫月的神情,也是一笑,轻轻拾起东西,就往卫城之外走去,之前怎么说他也是给徐江南递了道真气,若是徐江南还在,他不当走,将人带回卫家,这是功,可徐江南人不见了,他之前的行为就值得考究和商榷了,至少有心人若是借题发挥,不见得不是他刻意放人。若是这样,他再回卫家,反而是卫家的负担累赘,侄儿刚上位,这个当叔叔如此做法,真是不称职,索性离开,走一趟自己恋恋不舍四十年的江湖。
卫月瞧着顺着阳光离开却又与卫家背道而驰的洒脱二叔,轻轻喊了句:“二叔?”话没说完,眼泪已经盈满眼眶。
“若是有一天月儿成亲了,二叔自然不会缺席。”卫敬没有转身,因为伤所以只能歪着身子,朗声笑道:“月儿顽皮但心性不差,还望前辈多多担待。”
卫月又是羞,又是好笑,知道这两句话前者与她说,后者是与魏青山说,悄无声息抹了下眼眶。
魏青山微微点头,不过当下,这卫家似乎是散了大半。
舒了口气之后,魏青山提着剑转身离开,卫月见状,望了眼已经快到尽头的二叔,顿脚转身,跟上魏青山,询问说道:“魏爷爷,如今我们去哪?不去寻他?”
魏青山转头笑道:“天下之大,这怎么去寻,老夫是去替他找回公道。”
就在卫敬出城不久,一皇使骑马入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