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老银杏树下的雪饮和栗商都是一怔,转而就激动和兴奋起来了。
栗商抬起头看向雪饮,雪饮同时也看向了栗商。四目相望间,仿佛彼此都读懂了对方此时的想法——你爹和我爹终于被我们盼回来了。
然后,谁也没有说话,雪饮一把便拉起栗商的手,撒腿就朝着一片喜庆声传来的方向狂奔了而去。
其实从村口到村外小路转弯处的那段距离并不远,可是两个人此时却感觉这条路很漫长,任他们再怎样拼命的奔跑,却始终也到达不了终点一样。
这一跑仿佛就是十年。
然而,无论多么遥远的路途,只要路的尽头还有期盼,就总会有人苦苦坚持的。
雪饮和栗商终于到了路口的转弯处,此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从田间赶来的劳作者。
里面的情景被围的水泄不通。雪饮和栗商由于刚才跑的太急了,现在他们实在累的没有了力气,只剩下大口大口喘粗气的劲了。
两个人需要休息一下,恢复一下体力,才能有可能挤进人缝,去寻找他们盼了十年光阴的亲人。
“让一让。”
“让一让。”
两个人开始往里挤了,一边挤着还一边喊着。
此时,这样喊的、这样挤的也不止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多后来从村子里赶来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这样喊着,这样的挤着。
然后,他们终于看见里面的光景了,但是一对少年少女却是都看傻了眼。
眼前,来的是一队衣着华丽的人马。可是,这些人却全是陌生的面孔。
似乎他们也同样不认识村里的人,一个个表情严肃冷漠地站在那里,看模样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丁。
这队伍中间还有一辆像房子一样大的马车,马车由四匹高大的红马拉着。
围观的村民全议论着,指指点点的猜测着马车里的人是谁,会是谁家的男人做了大官,或发了大财回来了。
然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一个随从急忙躬身跑上去,打开了马车上的车门。
车子里的人终于款款走了出来,是一位红光满面的白净中年胖子,和一位美艳的华丽贵妇。美艳贵妇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大约五岁上下年纪的小男孩。
“这是谁?”
村民们皱着眉头,头顶全冒着大大小小的问号。
“呵呵,乡亲们好啊!”中年人友善地招着手,向四周打着招呼。
“爹!”
与此同时,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少女的惊呼,竟然是栗商跑了出去。她狂奔着,一下扑在了白净中年胖子的怀中。
中年人先是怔住了,等回过神来时,他不禁也是激动地抱着栗商瘦弱单薄的身躯,口中只会重复着说一句话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女儿长大了,商儿长大了,好啊,好……”
“爹,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啊!我想你!可把你盼回来了……”
“呵呵……”
胖子含着泪,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然后他扶住栗商的肩膀,撑开了女儿,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泪花,一边慈爱地逗趣说道:“呵呵……以后不准再叫爹了,要喊父亲,只有乡野丫头才喊爹的,以后我的商儿可是千金大小姐了……呵呵……”
围观的人群中,此时栗商的母亲也在其中。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中年人身边的美艳贵妇和小男孩,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去,因为她被击中了,愣在了那里,一直愣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站在栗母旁边的毛头小子雪饮,仿佛也被击中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列富贵逼人的队伍,他也愣在了那里,也永远地愣在了那里。
不知为何,雪饮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底却是升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念头。
然后,围观的村民这才认出了来人是谁——是栗易海。
他衣锦还乡回来了。
十年没见,他变化很大——胖了,白了,最重要的是阔气了,貌似还在外面成了家,并且还有了儿子。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当天晚上,村民们就在栗海家里,听他讲述了他这十年间大概的经历。
原来,村里的众多壮丁们被带到军队后,连简单的操练也没有,就被分配到前线去打仗了。而栗易海相对来说比较幸运,他被派去了押送法师用的魔法药水。
由于栗易海本性精明能干,又善于交际,逐渐的被魔法药水供给司的司长看中。
后来,司长任命栗易海为伍长,派遣他到民间采集收购魔法药水。这份差事,栗易海一做就是六年。担任的职务,也由最初的伍长,顺风顺水地被提拔到了什长,再到百夫长。
第七年,就在栗易海有希望能升任到小都统的时候,司长却突然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他,并命他退伍。
这时的栗易海很是不解。为此他郁闷了很久,整日闭门在营中喝闷酒,他也曾以已有妻女为由,坚决反对过和司长的女儿成婚。
但是,后来司长的一席话,又使栗易海茅塞顿开了。
司长说,他准备让栗易海退伍去经商,开一家专为军队供给魔法药水的作坊。这样以来即不用再担心日后会被调遣到前线打战了,而且还有发财致富的机会。
面对着前程一片光明的诱惑,栗易海向命运低了头。
就这样,做了四年的魔法药水的生意,栗易海已经是腰缠万贯了,一跃进入了贵族的行列。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家乡妻女的思念,终于对后来的妻子说出了自己的心结。
出人意料的是,栗易海后来的妻子,也就是司长的女儿,乃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她得知栗易海整日心事重重的实情后,不但没有和栗易海吵闹,反而支持栗易海回家乡把原配和女儿一块接到大城市生活。
所以,栗易海这才终于回来了。
以上这些,只是栗易海对乡亲们讲述的经历,然而他却故意隐瞒住其中的内情没有说出来。
其中的内情就是,司长一直以来都从各地收购的魔法药水中谋取着自己的利益。可是后来,随着战争的越来越频繁,本来就供不应求的魔法药水更加的紧缺了。
这样以来,魔法药水的价格理所当然的也就数倍的增长。司长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可他自己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开设作坊,高价售给军队原材料廉价的魔法药水。后来,经过司长的反复思索,最终他选定了有经商天赋的栗易海,好共谋大利益。
可是,司长还担心栗易海发财后会一脚踢开他。尚若真的撕破脸皮后,没准栗易海会把此事抖露给军队。所以司长这才又心生一计,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栗易海,毕竟自己人还是比外人可靠。
不管栗易海是否愿意说出内情,然而乡亲们是不会对这有多大兴趣的,他们最关心的是从栗易海那里打听些自己亲人的消息。
可是,栗易海的回答却令乡亲们很失望。
栗易海说:“自从十年前,我和村里其他被抓去的壮丁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任何人。只是,后来听不少人说过,他们都说经过我们比奇城和白日门城的一战之后,我们比奇军伤亡惨重,而且伤亡的人数大多数都是从我们银杏村去的壮丁,几乎是无一人幸存。由此以后,天下人也给我们银杏村取了个贬义的绰号,叫新手村。在外的这些年,我也从不敢和别人提起我是银杏村人,每提起时,都会被别人取笑……”
栗易海说到这里时,一屋子的村民都是悲伤不已。甚至还有的人大声哭嚎起来。
老者们悲痛道:“我的儿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竟是我这白发人送了你这黑发人啊,早知如此,爹爹就替你去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战死也就战死了……”
妇人们瘫在地上,痛苦捶地道:“孩他爹,你走了,可让我们母子怎么活啊!你说过,让我们母子好好在家等你,不管多久,你都会活着回来和我们母子团聚的,可这一等都等了十年了啊,连你的尸骨也没见到啊,你让我们好等啊……你答应过我的事,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呢……”
小孩们也用袖口抹着眼泪,可是那泉涌般的泪水被抹掉后,还是不听话地继续喷涌而出。一个个全哭的像个泪人一般,泪水掺和着脸上的尘土,抹来抹去,竟都抹成了一个大花脸。
夜色中,昏暗的油灯下,那些失去父亲的少男少女和孩童们的身形显得很可怜。他们的委屈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好,只剩口中喋喋不休的一连串的呼喊:“爹,爹,爹……”
默默地听着栗易海的讲述,又静静地看着邻里们这一系列的反应,唯独雪饮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的表情。
因为他总会有这么一种预感,自己的父亲一定还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因为,父亲或许也会和自己一样吧,都是心中有恨的人,背负着血海家仇,会那么轻易地就甘心离开这个世界吗?
栗易海注意到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雪饮,他皱起眉头,端详着眼前这个穿着开了叉衣服的少年,咦了一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