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抔黄土洒在土堆上,陈珈兰拍了拍手,看两手指缝间的泥屑在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覆在坟前半枯的白花上,她的指尖动了动,却很快垂下眼扶着膝站了起来。
“不立碑吗?”阮孟卿在她身后问道。
眼前这孤零零一座圆坟包看起来委实寒酸了些,若不是跟前撒了些纸钱,只怕与普通的土堆也无异。
陈珈兰抿了抿嘴,沉默许久才轻声回答道:“不必了。”
眼下这种情况,她又能上哪里去找石匠刻碑,更何况,因为她的坚持已经多多少少影响到了阮孟卿一行人,即便对方不说,也不曾表露出任何不满的神情,她也不能够继续放纵自己任性。
“爷爷说,人死以后一切外物皆归尘土,赤条而来亦赤条而去,以天为盖,以地为椁,立不立碑也就无所谓了。”
这句话倒也不是陈珈兰胡诌出来敷衍阮孟卿的,陈老头活着的时候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还说弄得愈隆重愈引盗墓贼,心态之开阔远胜常人。
想起祖父昔日说过的话,陈珈兰的眸子暗了暗,攥紧了拳头,再抬眼时又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走吧,我已经没事了。”
是不是真的没事尚未有定论,自那日在阮孟卿房中晕倒,大夫说她心气郁结,直到今日来到故里收敛了陈老头的遗体将其下葬,陈珈兰始终神情郁郁,任谁看都觉得她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大山。现下她白着一张小脸,微红的眼眶隐约透着泪光,口口声声说着无事却叫阮孟卿同千山等人怎么也没法相信
陈珈兰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痕,一脸平静而坚毅地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见她神情不似作伪,阮孟卿定定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视线落到她手指上,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擦一擦。”
盯着陈珈兰接过帕子擦拭手指,他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和她边走边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虽说这一带暂时安稳了下来,但想要恢复元气、重振原貌仍然要很长时间,留在此地恐怕不妥。”
陈珈兰揪着帕子,轻轻点了两下头:“我知道。”
她抬眼不着痕迹的极快地看了阮孟卿一眼,两只手搅在一处,似有些犹豫:“若是阮大人不嫌弃,我想暂且跟着你们。不管如何,你们总是要回京的,我如今也无处可去,倒不如跟着你们前去京城谋个生计。”
“你想得不错,如今京城可谓是最安稳繁华的地方了,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阮孟卿点点头,“那就跟着吧。”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而让陈珈兰有几分奇怪了,先前她想要随行,他虽然应了下来,却也能看出一丝不愿,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疑问问出口,阮孟卿扬了扬眉反问道:“既然已经破过例了,又何必在意是一次还是两次?况且,你这几日心神不宁,恐怕也没有发现灾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吧?”
他原本就只是担心情况棘手,带着陈珈兰来又不能时时分心顾及她,所以一开始才有所犹豫,眼下情况稳定,让她继续跟着自然无碍。陈珈兰善于审时度势,也不曾影响他们公务,而且她现在伶仃一人,最易招贼人惦记,不论出于什么心思,阮孟卿都不可能让她单独留下。
“你早料到了我会这么问?”
阮孟卿继续点头:“你之前便说过,除了你爷爷之外,你并无其他亲眷。”
更何况他也一直在适时地引导,不信陈珈兰还会留下来。
陈珈兰暗暗撇了撇嘴,她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走入了别人圈套的错觉,可遍寻四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只隐隐察觉到身旁的阮孟卿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就这么边走边聊,一直到出了村庄的地界,陈珈兰才乍然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去往县衙的方向?”
她跟着阮孟卿这么些日子,自然知道他们每到一处就要去找当地的县衙,可看此刻走的方向却好像是要从原路折返。
她急切地抬头去望阮孟卿,后者对她的疑惑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地点头道:“我们去宣宁。”
宣宁城?那不是在来时的那个方向吗?难道真的就这么回去?
阮孟卿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就知道她这几日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丝毫没有关注过身边发生的事情。无奈地呵了一口气,将最近发生的大体经过娓娓道来,末了,便见陈珈兰仰头望着他,眼里似有水波流转。
阮孟卿顿时一愣。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控制着自己不伸手朝脸上摸去,看自己是不是长了朵花才令人如此发奇,只稍稍侧过脸,避开陈珈兰的目光。
陈珈兰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她没有想到她为爷爷敛尸下葬的短短三四日里,阮孟卿虽然一直伴着她,却一点也不曾耽误正事,指使着几个护卫就将这一块地方的大小事务摸了个通透。千山他们几个都有功夫,来来回回,少一两个,她也无暇注意,不声不响,竟然都办完了。
她舔了舔有一点干裂的嘴唇,又习惯性地抿了抿,补充了一句:“我本来还以为,我耽误了你们几个的正事。”
阮孟卿闻言笑开,笑意浅浅道:“那可不会,甚至,接下来或许还得麻烦你呢。”
地动虽然已经平息,通往震源中心的道路也多半都打通了,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看起来蒸蒸日上,然而阮孟卿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至少他们所要去的宣宁城,官道仍然堵塞着,这就需要一个熟悉地势的当地人帮忙带着绕过主路了。
如果真要说起来,宣宁还在西梁城之前,若不是道路不通,他们其实应该先途经这座城,而后才会进入西梁城的。
“那座城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陈珈兰忽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宣宁在西梁之前,赈灾的粮食和钱款都是经过了宣宁才会到达西梁。若是中途发生些什么,想必再容易不过了。”
“你先前如果真想进去,也并非没有办法,却一直到现在才杀他一个回马枪……”陈珈兰不自觉得沉吟道,“我这才怀疑宣宁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阮孟卿玩味地笑了笑,“倒也真有那么几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