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千头万绪(中)
“善。”另外一个参知政事盛文郁,立刻抚掌喝彩,“丞相此计甚善,那张良弼前一段时间狗仗人势,四处横行无忌,我颍州红巾早就该打上门去,将其挫骨扬灰,一则能将南阳、河南、汴梁、汝宁三府一路彻底融为一体,二來,也能替北锁红巾报了当年的血海深仇。”
这几句话,接得可是太经典了,非但进一步阐明了刘福通的意图,并且将其形象也竖立得无比高大无私,两相比较,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只是一群蝇营狗苟的鼠辈尔。
颍州红巾内部,刘福通的支持者远比杜遵道要多,见盛文郁带了头,无论真的明白了刘福通的意图,还是听得懵懵懂懂,都纷纷大声附和,“善,丞相看得长远,我等望尘莫及。”
“丞相此计甚妙,少主寸功未立,贸然登位,甭说朱屠户和徐贩子两个未必肯服气,末将心里也觉得不他娘的太爽利,毕竟前两年我等跟鞑子真刀真枪的拼命的时候,少主始终不见踪影,如今脱脱被朱屠户给逼死了,察罕和李思齐两个也去了黄河以北,少主却突然就从山里走了出來,哼哼,很多话好说不好听。”
“末将愿为先锋,在洛阳城下,等待少主的旌旗。”
“打出去,打出去,少主的位子,要靠我等替他去争,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一片纷乱的叫喊声中,杜遵道的脸色渐渐开始黑,很显然,周围这帮粗俗的兵痞们,眼里只有刘福通,沒有他这个满腹经纶的左丞相。
然而,他又无法指责刘福通的话沒道理,毕竟韩林儿出现的时间,非常地不恰当,哪怕早露头两三个月,赶在朱重九跟脱脱两方沒分出胜负的时候,好歹也算跟大伙福祸与共过,如今,朝廷的大军被逼退了,他却大模大样跳出來要继承亡父意志,如此清楚的摘桃子行为,让人怎么可能心服,。
“刘丞相此言,令杜某茅塞顿开。”但是毕竟在蒙元官场上打过滚儿,杜遵道即便再不甘心,也不会在明知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继续咬牙跟刘伯温死磕,拱了拱手,退而求其次,“我军若能打出少主旗号,横扫南阳和洛阳,然后再谈拥立之事,当然会比现在更有底气,不过”
微微顿了顿,他非常谦虚地向四周拱手,“不过少主毕竟已经回來了,我等将如何置之,总得有个说法,否则,肯定会让军中的明教老兄弟无法心安,万一外边的人问起來,咱们颍州红巾也不好给人家答复。”
“然也。”罗文素如影随形,非常卖力地补充,“少主登基的事情可以放缓,但少主毕竟是明王的唯一骨血,我等总得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要我说,何必管那么多,直接让少主登基,然后谁不服,打到他服气便是。”
“人不能忘本,当初明王如何待我等,诸位摸摸胸口,自然能想得清楚。”
李武、崔德等几个平素不受重视的武将,彻底准备跟杜遵道共同进退了,也先后乱哄哄的开口。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这伙人的底线就是,小明王韩林儿可以先不做皇帝,但刘福通必须将颍州红军的大权,交还一部分出來给小明王,否则,刘福通就是忘了已故明王韩林儿的大恩,也是背叛明教教义的千古罪人。
当然,等刘福通将这部分权力分出來交还给小明王之后,小明王再将其转交给谁,大伙就不好意思直说了,但是很肯定的结果是,刘福通今后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言九鼎。
‘早知如此,老子又何必这么着急去接小明王,’看着杜遵道等人卖力的表演,刘福通心里一阵阵凉。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明教从來就不是铁板一块,今后恐怕也不会是,但以前杜遵道和罗文素两个带着党羽跟他争,至少还有几分顾忌,而今天,随着小明王的归來,所有顾忌居然瞬间被消弱到了极点,仿佛一张被雨水打湿了的窗户纸,随便捅几天,便是四处漏风。
杜遵道自己肯定沒这么大胆子,以往二人争斗的经验,已经清晰地告诉了刘福通,对手到底有几斤几两,此人今天之所以有了公然叫阵的勇气,肯定是得到了外力的支持,而这股外力究竟來自何处,刘福通根本不用仔细去想,就能确定其源头。
作为母亲,延福宫里的那个女人很聪明,但作为王后或者皇后,那个女人绝对不够格,她不该替小明王去争权,至少,她不该这么早,就开始争。
刘福通既然肯派人将他们母子接回汴梁,并且千方百计帮他们母子证实身份,就意味着早晚会将手中权柄交还给小明王,根本不需要杨氏在于外边寻找其他支持者,更不需要她们母子玩什么拙劣的平衡之术
然而事到如今,刘福通想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见招拆招,“嗯,尔等说得也有道理,少主既然回來了,咱们当然不能把他再藏起來。”意味深长地看了左丞相杜遵道一眼,他微笑着做出决断,“罗大人先前不是说要诏告天下么,下去之后,尽管草拟出一份诏书便是,以明教尊者的身份,告诉全天下的子弟,小明王不日正位,接替已经亡故的主公,担任教主之职。”
“只是接任教主之职。”终于逼迫刘福通做出了巨大让步,杜遵道非但沒有见好就收,反而试图得寸进尺。
“那当然不够。”既然已经准备退让,刘福通就不在乎退得更多一些,因此沒等罗文素等人帮腔,就迅接过杜遵道的话头,“主公生前曾言,他乃大宋徽宗陛下的八世嫡孙,当年为了避祸,才改姓为韩,如今少主回归,我军又雄踞汴梁,刚好应了大宋复兴之兆头,所以依刘某之见,不如让少主暂且称王,立国号为宋,先看看天下群雄的反应,待日后有了威望,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杜像,罗大人,还有在座诸位以为如何。”
“宋王。”沒想到刘福通一下子退出了如此之远,杜遵道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肚子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说先前的明教教主,只是个虚职,对颍州红巾影响力未必太大的话,现在这个宋王,肯定比前者强了十倍,只要韩林儿一将王爷的蟒袍穿上身,刘福通就不再是颍州红巾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所有文武官员的座次,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要重新來一次定位,到那时,杜某人日这个左丞相就不再是一个摆设,甚至与右丞相刘伯温分庭抗礼都极有可能。
但是,刘福通为什么要退让这么多,他什么时候变得脾气如此好了,还是他在其中另有图谋。
正因为胜利來得太快,太容易,所以给人的感觉非常不真实,仓促之间,不光杜遵道一个人无法适应,罗文素和其他几名同派系的武将,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有心大声响应吧,又怕刘福通设了圈套给自己钻,而想去出言反对,偏偏又担心刘福通再度顺水推舟收回提议,让他们全都空欢喜一场。
“如果诸位不反对的话,这件事就定下來。”将几个政治对手的表现看在眼里,刘福通冷笑着下令,“杜相,你文彩远在众人之上,就由你來修书给天下红巾领,请他们三个月后派人前來观礼,罗参政,你來选个六月份的黄道吉日,然后上报给杜相,还有崔、李两位将军,延福宫被和尚挪用多年,作为宋王的宫邸,许多地方都得修茸,就烦劳二位來做一次监工,尽量将其弄得符合少主的身份一些,若需钱款,尽管找盛参政去批就是。”
“是。”沒等杜遵道做出反应,崔德、李武和罗文素三个,已经躬身领命,根本不仔细考虑,这一躬之下,将失去了多少先机。
“怎么,杜相还要再客气一番么。”刘福通迅将目光转过头,看着杜遵道的眼睛催促。
“不敢,杜某愿替少主捉刀。”杜遵道被刀子般的目光逼得心里头寒,后退半步,轻轻拱手。
“有劳杜相。”刘福通坦然受了他的一拜,轻轻点头,“按理说,起草诏令,可是你的份内之事,以前少主未归,王位空置,你这个左相也沒太多事情做,今后,可是有的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身经百战的义军统帅,笑声里,自然有一股寻常人无法企及的慷慨豪迈,直震得议事堂的窗户纸,嗡嗡作响,外边房檐下角,也有簌簌土落,而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听在耳朵里,心中立刻就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仿佛陈年老醋里边泡了茱萸、八角、豆蔻、和姜粉、茴香等物,让人既咽不下去,吐又舍不得。
“眼下脱脱刚死,蒙元朝廷那边人心惶惶,李思齐和察罕两条野狗暂时找不到新主人,粮草辎重无处可筹。”又四下看了一眼,刘福通大手一挥,果断布新的命令,“是以,本相决定,亲自带兵去讨伐张良弼,除了关铎率领禁军留守汴梁,保卫少主之外,其他诸将,只要眼下手头沒有其他任务,全都要跟本相同行,本相要在少主正式登上王位之前,把洛阳从元军手中替他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