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敦让比高务实想象中来得更快,在莫玉麟领命出发后的第五日,莫敦让就已经赶回升龙,“负荆请罪”于高务实所居的谦王府大门之前了。从时间上来算,他应该是在莫玉麟赶到河南之后,立刻交卸兵权赶回来的,丝毫也没有耽搁。
嗯,态度不错,本按很欣赏。
不过也难怪,搞军事的莫玉麟都跪了,搞政治的莫敦让更懂得见风使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政治嘛,妥协的艺术。
所以莫敦让现在就来妥协了。
在装逼摆架子这个方面,高务实在京师时并不常干,到了广西之后就明显见多,而到了安南,那就更上了一个台阶。
如莫敦让这样的安南辅政王,现在亲自上门来负荆请罪,高务实也没有出门接他,而是直接让高珗出面,将他请了进来。
幸好,他还是用了个请字,虽然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诚意就是了。
莫敦让自然又羞又怒,觉得自己已经做到这个模样了,居然还被如此对待,这位高按台实在太过无礼。
但当他被领进谦王府前院花厅时,这种不满就烟消云散了,因为那位年轻的广西巡按正与一名白发白眉的老者谈笑风生。
这位老者,即便莫敦让是辅政王,也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因为他是阮秉谦。
阮秉谦今年已经八十岁了,此公学识渊博,曾师从于榜眼梁得朋学习儒学,早年长期无意仕途,四十五岁时才参加莫朝的科举考试,连中三元,考中状元。在莫朝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后升吏部尚书,爵程国公。由于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因此民间称他为程状元。
这下子好,花厅中两位状元,都是连中三元的传奇人物,莫敦让不是莫敬典,他一个从政的王爷,见了这副场景,自然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阮老爷子本来要去见高务实,结果没走多远,高务实就抵达升龙了,阮老爷子只好又转道回来见他。他是安南的三元及第,面对大明的三元及第甚至六首状元,倒是比对莫朝“皇帝”还要客气得多,连续三日上门讨教——不是砸场子踢馆的那种讨教,而是真的来和高务实谈论学问。
其实他的政治思想偏老庄,经常说“安闲”,与高家的实学经世致用并不一致,但这不妨碍他对高务实儒学功力的激赏,通过这三日的谈话,他已经把高务实看做“当世第一大儒”了。
至于这个“当世”是不是仅指安南,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通过他每日回去之后面对莫朝名流大儒、朝廷高官时,就是这么夸赞的,言语之中对高务实极为推崇,搞得现在许多莫朝大儒名流都想去拜见高务实,万一要是能把自家子弟推荐给高务实指点一二,那就更好了,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这里要插几句话,在越南历史上的南北朝动荡的年代,阮秉谦一直是各路势力的拉拢目标。后来随着莫朝在内战中的垮台,阮主和郑主分别控制了越南的南北部,郑检和阮潢在争权夺利中都曾征求过他的意见。
对于郑主,阮秉谦建议他重建后黎朝并挟持黎皇号令天下;而对于阮主,他则建议在未开发的越南南部地区建立一个根据地。
郑检和阮潢都听从了他的意见,使得双方的政治和军事实力达到了互相抗衡,并持续了200年之久。
在那个历史中,大明万历十三年,也就是莫朝延成八年时,阮秉谦曾对莫茂洽说:“他日国有事故,高平虽小,可延数世福。”
果然,又过了七年之后,郑松攻陷升龙,莫朝果然偏安于高平。如此高明的建议,使得阮秉谦在越南历史中拥有了能够预知未来的智者的名声,被后世的越南人称作“越南的诺查丹马斯”。越南著名《程状谶》就是其所作,他在这篇著作里暗示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十分神秘,单从历史地位上来说,有些像中国的《推背图》。
对于这样一位大儒中的大儒,名士中的名士,莫敦让自然不敢说什么多话,也不敢说高务实失礼了——怎么着,我这边难道扔下阮老去接你?你是哪根葱?
好在高务实在见了他之后,倒是没有再怠慢他,微笑着上前给他取下背后的荆棘,又让人找来衣服给他换上,然后请他落座。
莫敦让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心里却舒坦多了,刚要再说几句请罪的话,冷不丁高务实却主动发问了,而且直接进入正题,一点都不含糊:“当前国事如此,同知有何看法?”
同知,是指莫敦让在大明的官衔——安南都统使同知。
莫敦让叹息一声,道:“自家兄离世,安南动荡,下官本打算借南征立一微功,以震慑宵小,谁知却又技不如人,反倒葬送了大好局面,下官之罪,怎么说都不为过了。”
高务实微微笑道:“功与罪且不谈了,先说说你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吧。”
莫敦让摇头道:“下官如今只是满心愧疚,哪里还有什么看法……好在按台亲率大军至此,想必郑逆也当畏惧天威,不战自退吧。”
高务实心道:郑松若是会退兵,那他就不是郑松了。
他笑容依旧,语气却不容置疑:“即便郑逆退兵,本按也仍要讨平黎逆郑逆二贼。”
莫敦让眼前一亮,抬头看了看高务实,似乎想从他的神态中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看起来垂垂老矣的阮秉谦忽然插了句话:“高龙文欲尽全功,希望我莫氏上下能够鼎力支持,同知以为如何?”
莫敦让吃了一惊,但面上不敢显露,只是问道:“还请阮老指点。”
阮秉谦摇头道:“老朽能指点什么?不过,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一点,还请同知三思。”
莫敦让听得背后发凉,连阮老都觉得事不可为了么?我安南……真的只能匍匐于大明脚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