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火急火燎来报信的时候,凤凰正查看着东边城传回来的报告。
原定不日就要到达的许多粮商,纷纷传信过来,说要推迟交接粮草的时间。原因则是东边境已入严冬,众人怕大雪挡道,粮队会有所差池,所以希望开春的时候,再运粮东上。
凤凰看到这班子言而无信的奸商的推脱之词,立时气得捶桌子,说什么大雪挡道,不过是觉得东边军今年入冬早,料想着会有雪灾,便想再等些时日,等真的雪灾再高价卖粮罢了!
凤凰冷笑,这些商人倒是好算计!用大雪做借口推迟交粮,凤凰要是急着要吃食,便不得不多掏出一笔钱来疏通各粮商,要是不急着要粮……反正今年冬天整个风国都冷,粮食必然紧缺,留着手上现在这批粮,卖个好价钱,等开春了再运新粮来这东边军也不迟嘛!
商人耍奸自然可恶,可惜凤凰却被他们扼住了要害,东边军如果没粮了,那可是真真要人命的事情,就算被讹再多粮,也只能咬牙认了啊!
凤凰握紧了拳头,松开,又握紧,如此几番,才终于提笔回信。
凤凰手上的钱可是整个东边军的血汗钱,一想到要白白送给那些肚满肠肥的奸商,凤凰就觉得肉痛,恨不能把那些个人抓到眼前,狠狠给上几拳!
尽管气极,但凤凰下笔回信时的语气却是礼貌谦逊,进退有度的,等写完一遍狗爬的字晾干,就可以传回东边城给叶老大誊抄一份,送到各商行去。如今也就只有叶老大能看得懂凤凰写的字了。
不料凤凰掐着酸溜溜的语气写信写到一半,那边王七突然冲进来大喊,“老大!不好啦!”
这一声喊可好,惊得凤凰毛笔一划,把爬了好半天的字给糊了一半……
本来就怒火中烧,这一下,更是被王七这煞笔给气得怒发冲冠,“闭嘴!好好说话,别一天到晚乱叫!以为自己是狗么!”
王七立马一缩脖子,一副委屈小媳妇儿的样子。
凤凰把废掉的信揉成团,重新拿出一张纸铺好,正准备继续奋斗,想起了王七,便疑惑地看了门口一眼,“有事?”
王七于是点头点头再点头。
“急?”凤凰沾了墨水就要下笔,这些人老是来找她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凤凰事忙起来后便不耐烦听了。
往日叶老大还在的时候,这类接见的活儿一般都是先由他过一遍,重要的再带到凤凰面前,如今叶老大不在,便少一个圆滑的人从中周旋,双方都很有些不习惯。
王七看凤凰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见自己的样子,不免扁了扁嘴,“这个……应该算是急吧?”
凤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营帐门口,“你自己出去想明白了到底急不急,再来和我说!”
王七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在凤凰凌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灰溜溜出了营帐,排在了一堆士兵旁边,接受大雪的洗礼。
“嘿嘿嘿,你也被赶出来啦?”旁边的士兵用肩膀撞了撞王七,“我怀疑王麻子偷了我珍藏的徐先生签名,那孙子偏还不认!这不只好找到老大这里来了。不过老大说这种小事不要找他。这怎么能是小事呢!那可是徐先生的签名啊!”士兵一脸愤懑,但王七更愤懑。
“我才不是因为像你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来找老大!都是你们把老大惹毛了,老大才会对我那么凶!”王七吼完,想了想自己本来要禀报的事情,越发觉得那确实不是件小事,便冲身边那士兵瞪了瞪眼,重新掀帘子入营帐去了。
“老大,我想好了!”王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刚刚就被凤凰给吓退了,自己要报的事情,明明十万火急!
凤凰手下不停,只略微抬眼看了看王七,“哦,急?”
“急急急!十万火急啊!老大!”王七跪到凤凰桌子前,“伶生营和我们营兄弟吵起来啦!”
凤凰皱眉,“怎么天天不知道消停!鬼七去了吗?”凤凰把伶生们安排住在鬼七一班子老兵营帐边,为的也是防止纠纷,突发情况鬼七也好赶过去,震住兄弟们。
王七点头,“早就过去啦……可是……可是……”
凤凰听到王七已经过去了,便放心下来,正想继续写她的信,那边王七却语出惊人,“可是死了个人!”
凤凰手下一顿,重新写的信又糊了一半。
凤凰缓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她看着王七开开合合的嘴巴,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王七刚刚说什么?
死人……了?
“死人了!?”凤凰突然站起来,小桌被撞飞在一旁,黑墨四溅,“死了什么人?”
王七点头,也顺着凤凰站起了身,“是一个伶生。”
凤凰简直想挖掉自己的耳朵!她揉了揉僵硬的脸,这个消息就犹如晴天霹雳,破开了凤凰原本以为一片光明的前程。
好半天,凤凰才找回了理智,取出兔毛衫,和王七急忙往伶生所在营帐赶去。
到了目的地,那里早围满了黑压压的人。其中几个汉子站在伶生们的营帐前,满脸不耐烦,而伶生们则围在地上一个躺倒的人身边,瑟缩着互相依偎着,满眼恐惧警惕地望着四周的敢死营兄弟们。
“让开!让开!老大来了啊!”王七叫唤着,众人立时便给凤凰让出了一条路。
“老大!”“老大!”许多人和凤凰问好,凤凰却只是向伶生们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跟前一看,凤凰毫不意外地上躺着的那人,早已成了冻僵的尸体。凤凰闭上眼睛,不忍心看那死者的惨状。
突然一个伶生冲到凤凰身旁,抓住凤凰的手,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因为都是外藩语言,凤凰根本听不懂他想说什么。旁边围观的兄弟看见那伶生状若癫狂的样子,也变得激动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先给了一拳,那个抓住凤凰的伶生便被打飞出去,然后更多兄弟掳了袖子就想上前揍人。
凤凰大惊,立马喝道:“住手!”
众人于是重新安静下来,却纷纷不解地望着凤凰,不明白他为何一副气极的样子。
凤凰狠狠扫视过众人,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站在伶生营门口的一个汉子开口叫道,“本来就不是什么事,倒把老大叫来了!”说罢,那汉子还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到底是怎么回事?”凤凰磨牙,已经猜到事情和眼前这汉子有关。
与凤凰的痛心愤怒不同,那汉子却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就是兄弟几个玩死了一个伶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想想是谁供他们吃喝,让他们不再受外营的折磨!”
凤凰被那汉子一副理所应当,高高在上的样子给气笑了,偏偏周围的兄弟们却跟着那汉子附和,甚至在凤凰面前就对伶生们恐吓嘲讽,万般调戏。凤凰心中就像堵着一口气,情绪激动下,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地上死去的人黑发宽鼻,身量颇高,看上去应该是杂蛮人。就算已经闭上眼睛长眠,但从他死前的样子,还是能看出他到底有多绝望,多害怕——脸上青紫一片,颧骨上被刻满了字,尽是些说不出口的下#流字眼。那杂蛮身上赤#裸一片,死后也没有人为他盖上一盖,从裸#露的皮肤上,还能看出许多伤痕,甚至手已经折成了诡异的角度,下肢鲜血淋漓……
凤凰就算只是略瞟了一眼,心中却牢牢镌刻上了那惨无人道的样子。她不明白,这样残忍的一幕,为何众人却对恶行毫无所觉,反而起哄着要效仿,甚至称赞那汉子做得漂亮?
“你为什么这样干?”凤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汉子却一脸莫名其妙,男人干那种事,问什么原因,原因可不都只有一个么!这问题可要怎生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凤凰一声怒喝,让方才还沸腾的气氛瞬间冷凝。
那汉子旁边一个高瘦的人看凤凰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还是打着哈哈顶替了傻眼的汉子,讨好地向凤凰解释,“这骚#货自己贴上来的,兄弟们只是陪他玩玩。没想到他把兄弟们撩拨了起来,却又拼命反抗,一时说要钱,给了钱又说不愿意干……这……兄弟们觉得被一个娼#门作弄了,便……便弄得狠了一点……”
想了想,那人又补充道:“这些个伶生不知好歹要把事情闹大,我们哥几个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老大百忙之中,我们还给添了这许多麻烦,实在是该死。老大你放心,这小小伶生,我们还是应付得来的!”那人却是对凤凰生气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也唯有“添了麻烦”这一可能性靠谱一点了。
凤凰呼吸急促,胸腔起伏不定,望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凤凰冷笑一声,“我可有说过,敢死营兄弟间不可打架斗殴,更枉论致死!”
众人顿时哗然,方才傻眼的汉子更是激动反驳,“我们没有打架!”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下贱的伶生不是敢死营兄弟!”
凤凰冷冷开口,“进了我敢死营的门,便都是我敢死营的兄弟。”转头望向鬼七他们,“来!按住他们!上军法!”
鬼七早在凤凰到场后便跟在了她身边,也不太明白凤凰的意思,如今一声令下要上军法,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先不说为何要上军法,单就这军法一事……本来就没有的东西,要怎么上?
凤凰看众人不肯动手,还以为他们是不听从她的命令,当下更加生气,大喝一声,“二蛋!”
“大哥!我在!”二蛋立马从伶生居住营帐的顶部滑落下来。
“去拔根树枝来,我要杖责这班不受军规的人!”二蛋没有丝毫犹豫,应了声好便飞身去寻那粗细得当的树枝去了。
“老大!为什么要罚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那是伶生,不是兄弟!我没做错!”方才的汉子叫道,周围顿时应和声众。
凤凰却不管不顾大喝一声“住口!”等到了二蛋的树枝,便直往那汉子走去,就要把他按到在地。
“老大!”旁边高瘦的人把那汉子拉到一旁,自己却挺身而上,“兄弟们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但老大执意要罚,兄弟们咬牙认了就是!”说罢当先脱了上衣,扎好马步,鼓圆了肌肉,愤愤站立在雪中。
一伙儿的其余几人也纷纷说道,“老大要罚,兄弟们认了就是!”便也纷纷赤#裸了上身,站好在凤凰面前。
“好!很好!”凤凰更生气了,当下便走到几名汉子背后,抬手狠狠抽下。
“凤凰!”鬼七拉住了凤凰,低声叫道,“你疯了,到底想干嘛!?”
凤凰甩开鬼七,“不干嘛!惩恶扬奸!”随即便挥动起树枝来。砰砰的击打肌肉的声音和汉子们咬牙死忍的粗重呼吸声响在寂静的雪原上,也响在了每个敢死营兄弟的心上。仿佛拿一下下不是打在别人身上,而是击在他们身上……
不少人纷纷想起了近日来的流言——凤凰为了讨好烨青,想把敢死营改造成伶生营——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凤凰才会为了那些个低贱的伶生,在众人门前责罚自家兄弟?
凤凰正怒气冲冲挥手惩罚,却没看到身后兄弟们的眼神,也随着她一次次的击打,而越变越冷,越变越冷……
围观众人要么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要么痛心哀戚,对凤凰失望透顶。却唯有一个人,从头到尾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没有多余表情,更没有多余的起哄。
眼看事情差不多了,那人便拉了拉帽沿,转身走出人群,走到敢死营边缘,纵身一跃翻过了篱笆墙,往北面走去。
等到了目的地,守卫通传一声,那人便径直入了高大温暖的营帐,立时便跪下身子,念到,“参见大将军。”
这人来见的,却竟然是这东边军的第一人——烨青烨大将军。
“嗯,说吧。”烨青手握兵书,懒洋洋说道,也不让人站起身来。
“是!启禀大将军,计划成功,那伶生已经死了,凤凰果然气极,当面就责罚了把那伶生弄死的士兵。现在全敢死营都气氛诡异,估计已经有许多人不满凤凰这个老大了!”那人偷偷瞄了瞄烨青若有所思的脸,实在不明白烨青挑拨敢死营的目的。敢死营好不容易不互相残杀不闹事,还给军中带来许多乐趣,这不很好嘛!干嘛非得耍手段去捣乱?
随即又想,还说凤凰和大将军关系密切,如今看来,这两人的关系,根本就是差到极限嘛!
但比起这些来,这名卧底士兵却更好奇一个问题,“大将军,小人实在不明白,凤凰素有精明的名声,为何这一回却竟然为了外营人……而且是卑贱的伶生,而寒了自己兄弟们的心呢?”
烨青讽刺地冷笑一声,“是啊,原本我也没想到他能蠢到这种地步。”说完又叹气,“他就是太勉强自己了。”
就烨青对凤凰的了解,伶生的死对心软的凤凰自然打击很大,但更多的,却大概会是自责,自责接管了伶生营,却没有管理好,把死亡的所有责任归在自己身上。
而至于为何要为一个低贱的伶生伤神自责,烨青却完全没办法理解了。久无战事,再加上当初伶生营之变,如今伶生大多是买来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将要面临什么事情,这被玩#弄#致死,自然也应该在预料之中。从他们放弃尊严,选择成为伶生的一刻,便不再是个人,而是玩#物,他们凭牺牲尊严与身体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日后被怎样对待,便无权心生怨怼。
对于这样不自爱的人,众人轻视他们,玩#弄他们,甚至杀害他们,又有何不对,有何不可?就算是那被俘虏来的伶生,身不由己的伶生……
伶生便是伶生,有再多的苦衷,也改变不了他们低贱的事实,难道不是吗?
烨青不是没有见过善良的人,但固执到像凤凰这般程度的,烨青却是头一次遇见,故而,他完全不能够理解凤凰的想法。
挥了挥手,烨青让那探子退下,又唤来传令兵,让他把凤凰叫来。
那边凤凰气呼呼抽了众人十几下,抽的人人后背高高肿起,才气愤地丢了树枝,大喝道,“日后谁都别觊觎伶生营!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接近伶生们!不然……”凤凰眯了眯眼睛,终究说出了戏文中常说的那句,“不然杀无赦!”
说罢,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径自气呼呼走了。
才刚回到营帐,掀帘子却看见了徐志文。
“老大!你终于回来啦?这满身风雪的,可是去了哪里?”徐志文接过凤凰递来的大衣,先关心了一句。
“有什么事?”凤凰却不欲多言,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哎呀!老大!烽火阁大事不好啦!”徐志文立马跺了下脚,对凤凰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疯子:昨天作者有话说里边帮你洗白了一下,你有什么想和大家说的么?
烨青:……我并不喜欢男人!
小疯子:呃……(这个大家都知道啊,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哎……)
烨青冷笑:还有!我才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
小疯子:有人说你挺萌。
烨青:何为萌?
小疯子:就是挺惹人怜爱的?
烨青:胡说!(拔刀)来战!
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