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天黑,和声都快弄好了,主旋律还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我不着急,这两年我写的风格都快僵化,这首歌算个例外,写好了寄给乐子佼算了,算是迟到的礼物,谢谢他当年对我高看一眼,几千万制作的电影,问二十岁的练习生邀歌,也算有胆有识。[看本书最新更新章节请访问WwW.dashubao.cc]
我给纪容辅的那首歌像被白毓吃了,词现在还没到,反而是尹奚上次提到过一次,应该是叶桑青在通风报信。
晚上开车去b台补录最后一期的节目,b台的时间划分向来奇葩,从现在就算冬季档了,是留给仅有的几个收视率不错的节目的,播一个冬季,然后选出最好的几期在春节档反复播,别的台是暑假档寒假档,只有b台过年时的收视率最高,其余时间完全没人看。
录了三个小时,不知道谁通知了副台,直接堵在录影棚门口,要请我吃晚饭。
b台官僚作风向来显著,这两年宣传风向以正气为荣,很多年轻明星想沾光,来b台镀镀金,搏个人美三观正根正苗红的好形象,结果被各种大小领导灌得七荤八素,不知道被睡了多少个。
我态度向来消极,以前节目半死不活的时候就不上酒桌,现在红了更不会,王副台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以前看我不用正眼,现在好些了,但还端着架子,又想跟我谈签约的事,又不愿意显出上赶着的样子,让旁边的实习生跟我说话,王副台在旁边一脸威严,主要起一个威慑我的作用。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次新加了筹码,决定大发慈悲让我去参加台内一档比赛式的音乐节目,选手都是回锅肉,整个节目都透着一股尴尬气。实习生毕竟年轻,知道我现在在网上有多红,不敢用施舍语气说话,还算礼貌,王副台听着听着表情就不太高兴了。
欺行霸市向来是b台传统,去年春节还想迎合年轻人,请了一堆网络红人,大年初二让人家飞到北京,一分钱不发不说,机票都不给报销,就差在脸上写上“让你们来这是便宜了你们,别给脸不要脸”。
我真是想笑,本来还想看会儿猴戏的,想到纪容辅可能快回家了,只好推辞了:“不好意思,我回家还有点事,下次再聚吧,副台再见。”
这圈子里就是这规矩,红的时候别人上赶着,过气的时候你倒贴别人还不要,明星这种东西,本来就溢价高,价格远高于价值,波动也大,今天也许一场通告几十万,过几个月估计就得跑十八线城市就给年会唱歌了。b台从领导层到小工全是心比天高,对越红的人越要端架子,他们不懂行情,我也没义务教他们,再说我现在想专心躲起来做音乐,这节目我本来就不想要了。可惜刚好赶上红了,估计他们要觉得我耍大牌。
开车往家里赶,本来心情是好的,因为很快x联盟也录完了,以后大片时间写歌,再也不用到处飞了。我每次开车回家,总有一种小时候藏了一颗糖在书包里的感觉,像整个世界都亮了,做作业都比平时开心,因为知道还有一颗糖在等着自己。
纪容辅于我,就是那颗糖。
可惜今天注定很忙,车还没到家,电话再次响起来。外面华灯初上,一时找不到停车位,我看了一眼手机,又是陌生号码,只能认命地把车靠边停了。
前有倪菁在酒吧为裴东宇连唱三晚,后有我等简柯电话连挨两张罚单。
这次电话接起来,男声“喂”了一声,我直接拉上了手刹。
是简柯。
大家都是聪明人,那杯辣椒水,紧接着我退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所以反而不好提起话头,不过简柯毕竟是前辈,功力深厚,先自报家门:“林睢吗?我是简柯。”
“简导好。”
“你现在在北京吗?”
“在的。”
“我现在在跟朋友吃饭,大概吃到九点,在王府井这边,你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
我克制住了作死的念头,老老实实答:“有。”
“那好,九点联系你。”
又是一场鸿门宴。
简柯语气太平静,倒像是来北京办事顺便解决自家节目里耍大牌退赛的艺人,跟我是谁没有一分钱关系。这气氛太像当初他教育我“行有行规”的时候。但是他愿意亲自打电话给我,多少还算有点希望。
我在路边停了一会儿,拿出手机,从a翻到z,最后还是投降,打给纪容辅。
纪容辅接起电话,说了句“等等,”大概是跟周瑾他们说的,然后温声问我:“怎么了?”
他简直看透我,我这种人,有手机相当于没有,平时晚回去最多发个信息,会打电话给他,一般是有事发生。
我不想告诉他我正因为要赴简柯的鸿门宴而心情忐忑,因为说出来太丢脸。但是不告诉他就没法得到对症下药的安慰,意志力简直备受煎熬。
我大概挣扎了一秒,然后选择跟他说实话。
“简柯联系我了,我九点要去王府井那边见他。”
“那个你想让他叫你爸爸的简柯?”纪容辅记性向来好到可怕,随口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轻易不敢惹他。
“是的。”我干脆实话实话:“我现在不敢去,当然我最后还是会去的。”
说白了就是想听纪容辅安慰我一下而已。
纪容辅笑起来:“为什么不敢去呢?”
“因为我还没写出让他叫我爸爸的歌。”
早知道中午就不练吉他了,说不定能把送卢逸岚那首歌的旋律写出来,不过这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是白毓把我给纪容辅那首寄回来就好了,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的,竟然没攒下一首惊艳的好歌。
纪容辅那边响起脚步声,大概是换了个地方,搞不好是正在开会接的电话。
“你可以给他唱《街灯》,”他笑着开玩笑:“我不介意的。”
纪容辅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霸道得很,《街灯》我写了六七年,就给他唱过一次而已,现在就属于他了,不准随便给别人唱,等白毓正在填的那首歌寄回来,估计也成他的了。
“没用的,他早听过《街灯》了。”
以简柯的听歌量,叶蓁又是sv台的小天后,他不可能没听过这首歌。假面歌手是他的节目,他如果知道退赛的事,也知道哪些歌是我唱的。
但是他这些歌都听过了,仍然没有看中我。
这种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打动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纪容辅大概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还是温和地开解我:“也许他和你类型不同,这种事没有对错。自然有会被你打动的人。”
“比如谁?”
“比如我。”
“你不算,”我忍不住作死:“你已经被我搞到手了。”
纪容辅笑起来,我知道晚上我又要倒霉了。
但我除了这样没法往下接,我知道纪容辅的意思。现在娱乐业是最赚钱的,一本万利,纪容辅应该也有涉猎,不然当初尹奚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虽然现在跟尹奚的事黄了,但他迟早会开娱乐公司的,不说别的,至少洗钱方便。
但我还不至于去当第二个周律。
这圈子里有些东西,是只要有个聂源那样的人就能给的,有些东西,聂源给不了,纪容辅给不了,只能我自己给自己。
这其中就包括简柯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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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应该准时九点到的,因为看到王副台和简柯一起从饭店出来实在尴尬。
简柯的活动范围好像一直在长江以南,难得看见这么穿得严实的样子。我们其实压根不熟,甚至没有真正面对面地讲过一句话,所以这场面才特别尴尬。
王副台倒是能忍辱负重,我到的时候他正跟简柯往外走,看见我,还怔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小林晚上是真的有事。”
我就打哈哈,反正最后一期录完了,接下来大家一拍两散,随便他怎么挤兑我都行。
简柯就这点好,压根问都不问是怎么回事,当然也可能是跟我没交情所以不适合问,直接问我:“iridium去吗?”
“可以。”反正我已经跟纪容辅报备了。
“各开各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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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二十年就是好,简柯夜生活如此丰富,我都不记得我上次来酒吧是什么时候了,好歹也是混摇滚圈的,说出去真的没人信。
我们在角落里捡了个桌子坐着,这酒吧我有印象,以前他们的爵士乐队不错,我们聊天的时候是个女歌手在唱,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唱billieholiday,真是无知者无畏。
简柯一看就是常来夜场的,点酒的手法熟练得很,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还挺让我惊讶的。他大概压根不考虑下半辈子还唱不唱歌的事,喝烈酒,我深知自己酒量,老老实实点一杯矿泉水。
实在不知道从何谈起,简柯已经在往吧台看,我不想拖到凌晨回家,只能找话说:“简导来北京有事?”
“有个朋友,新开个公司,想叫我一起合作,我过来看看而已。”
这就是典型的“说了一堆但是细听下来一点信息量都没有”的废话,简柯在sv台耗了快二十年,毕生才华至少有一半用在这种人际交往的内耗中,而且并没有人觉得可惜,因为他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
“简导找我出来有事?”我可不想当第二个简柯,宁愿早点回家去跟纪容辅玩。
“蒙面歌手节目组告诉我你要退赛。我觉得奇怪,叫你出来问问而已。”
“简导准备去朋友的公司?”
“不太想去。”简柯开始喝龙舌兰。
“那是特地跑北京来问我?”
简柯抬起眼睛看我一眼:“算是。”
真是爽快。
“我觉得自己赢了也没意思,就退了。”
“蒙面歌手的冠军有一张专辑可以出,怎么会没意思?”
“简导觉得我可以当冠军?”
“如果你决赛唱醉梦书,当然可以。”简柯竟然说我好话:“不是谁都可以当黄骐关门弟子。”
黄骐就是那个差点要替我出专辑的老前辈,也是乐坛泰斗了,付雍一句话就吓跑,可见这世上确实是一等官二等商,三等才是伶人戏子。
“简导既然觉得我能赢,还请我喝辣椒水?”
我就喜欢这样明刀明枪,挺好,不用纠结,大家摊开说,不行就一拍两散,也算了却我心结。
简柯笑起来。
“怪不得都说你气量小,一杯辣椒水就退赛?看来你在乎自己面子多过冠军专辑。”
“要是我真喝了呢?”我心头火起:“简导何以自处?”
“我有什么难自处的?要是你真喝了,不过证明你是个不珍惜自己天赋的蠢材,我也不用觉得可惜。”简柯喝着酒:“你大可以把这当成我对你的一个考验。抱歉,年纪大了,不敢轻易信人,没有精力浪费。”
我被他气笑了。
“看来简导对音乐见解跟我有差异,选歌手不看天赋实力,看能不能喝辣椒水。”
“我说了,看中你天赋实力才试你,要是你一心往娱乐圈里钻,宁愿坏嗓子,刚好替我省下时间。”
“要是我今天不来呢?”我反问他:“要是我厌恶这考验,干脆退赛消失呢?”
“那不过说明你心智不成熟,在这圈子里混,坚持与妥协缺一不可。”简柯审视地看我:“恕我直言,你的性格才是阻碍你成功的原因。要是你六年前不负气从华天出走,现在也轮不到我来考验你。”
我站了起来,直接叫服务生来结账。
简柯继续喝酒,看我拿出卡来,才慢悠悠说道:“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勇敢的人为了信仰而高贵地死去,而更勇敢的人为了信仰而卑贱地活着。你进入这圈子,一无所有,这圈子的资源都在别人手上,你想要做成点什么,就必须按我们的规则来,你这样动辄拔腿就走,是对你自己的梦想不负责。我倒无所谓,不过白飞一趟而已,我有的是时间。”
我刷了卡,告诉他:“你说得很好,但是你告诉我,如果我习惯卑贱地活着,以后还怎么写站着的歌?”
底线从来不是一点点失去的,如果我今天学会在这件事上妥协,明天也许就学会在写歌上妥协了。我要是乖乖按简柯的路走,以后也许再也写不出《狂》这样的歌了。
“你能不能站着写歌,取决于你的心性有多坚定,跟你怎么活没关系。照你这么说,就不该有卧薪尝胆的故事了。要是偶尔做点违心的事就会影响心性,那你何必想打动我?”他看着我眼睛:“我可是在sv台待了十多年,按你的逻辑,早该堕落了。”
简柯手下的节目呈现非常严重的两极分化,既有x联盟这种纯粹请当红明星来过家家的红遍半边天的垃圾综艺,又有蒙面歌手这种无人问津的纯音乐节目,七个歌手全部戴着面具,五百个观众现场投票,谁好投谁。每次他搞出一档无人问津的音乐节目,占了sv台黄金档很快被撤下去之后,他很快就能搞出一档新的当红节目,重拾管理层信任。
他是粤剧世家,兼顾音乐和戏剧性,雅俗共赏,他有抓住观众焦点的天赋,单做娱乐节目也能功成名就,但就是对音乐念念不忘。
但他十多年没有捧过新人,也没做过专辑,几乎让人忘记他还能做出醉梦书这种歌。
我几乎要被他说服,况且我如今二十六岁,早已学会自省。
但我还要嘴硬:“一样是受人辖制,我为什么要选你,不选另一个被我打动的人。”
其实我永远不可能选纪容辅,音乐上我已失望过很多次,不在乎多一次,我只是不敢拿他来冒险,就像真正的挚友从来不敢合伙做生意。
简柯笑起来。
“相信我四十六年人生经验,”他坦然看着我:“不要选那个让你进了x联盟的人,他比我更不懂你。况且这圈子里真感情少,经不起你糟蹋。”
看来他也不知道让我进x联盟的人是谁,纯粹听到上面命令,纪容辅的身份能威慑住八卦杂志,但是吓不住小道消息,简柯这种人脉,肯定知道我跟纪容辅的事,所以猜让我进x联盟的人是纪容辅。
但他这话多少让我卸去敌意。
我已经算惨了,一路遇到的制作人都一个个弃我而去,不知道简柯是遇到了怎样的奇葩艺人,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我了解显然颇深,连尹奚的事都清楚,但是一直按兵不动。一直在暗中看着我费尽心机想打动他,真是变态。
“你至少让我知道你底线在哪。”我已经服软:“我明白告诉你我底线,我不要外人插手我的音乐,市场归你,作品原型归我,成品一起制作,你可以提意见,你很容易就能说服我,毕竟《醉梦书》是我心中神作,但是我不希望你拿身份来压我。”
“你真想知道?”
他透过边框眼镜看我,他的镜片是平的,戴眼镜很可能不是为了凹造型,没有人十多年凹同一个造型,他是为了藏匿眼神,没安全感的人都这样。像戴面具,眼镜摘下来之后,整个人可能判若两人。我以前也这样玩,戴眼镜去喝酒,当做堕落的人不是自己,摘了眼镜上台唱摇滚,说服自己那个醉成一滩烂泥的是别人。
“你说,”我尽力博取他信任:“我没你想的那么暴躁,买卖不成仁义在。”
他说我心气高,然而我心气高又何至于在这和他打太极,还偷偷去参加他的节目,真正心气高的人都穷到快饿死了。黄山乐队解散之后,我师父张骁疯了,他们的主唱秦复现在在做新音乐,一年到头不见人,七八年分文未进,三栋房子卖了两栋。
但我终究成不了仙,我唱歌,就是要人听,就是要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就是要无数的人十年二十年后听到这首歌,心中怅惘,落下泪来,想起自己当初听这首歌的年月。我没有那种写出来就完了的想法,我要对自己的每一首歌负责。
算野心也好,算报复算庸俗都好,这就是我的梦想。
但简柯不信我会为了这梦想折腰。
“真说?”他仍然盯着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到什么?总不可能是畏惧。
“真说。”
“我的底线,是你至少要签约我跟我朋友的新公司,这个公司有业内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资源,我进去之后,也会有最好的音乐团队。你不进这个公司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把你那点虚无的自尊心看得比你的梦想重。”
“哦,我为什么会不进这个公司?”
“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话的原因。”简柯看着我的脸,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叫尹奚。”
我直接把酒泼在了他脸上。
简柯并没有发怒,他仍然坐着,只是平静地抹去了脸上的酒水,甚至闻了闻。他看着我的目光很诡异,像厌恶,又像缅怀,他就这样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直到我拂袖而去,仍然没有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