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张清樽的入场券,清樽是一家高级会所,里面带游泳池,可以开露天party,不过是会员制,我也只听说过名号,从没进去过。
“7月27,章老板生日。”
“狮子座啊。”我拿烤鸭蘸茄子里的红油豆瓣,慢悠悠地道:“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我唱你的头少转移话题,我就问你去不去老娘好不容易弄到的两张入场券,为了这腿都被黄锡那孙子摸青了,成败在此一举”苏迎握着拳头在桌子豪情万丈地一砸,桌上的烤鸭都跳了三跳。
其实苏迎一直不懂,她不是长相问题,纯粹输在路线走错了,在商言商,其实她可以学学古代的名妓,能进这圈子的长相都不会太差,大家拼的是附加价值,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现在当红小花旦李云诗,长得其实挺清淡,胜在学芭蕾出身,纤细挺拔,笑容也给人清爽的少女感,不仅讨金主喜欢,粉丝也待见。就像盛夏的樱桃,新鲜水嫩,吃起来不错,看起来格调也挺高,自然卖得贵。
苏迎这女人就不是樱桃了,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口味浓重的自然爱吃,但也只是吃吃而已,顿顿吃都腻,更别说摆上高台盘了。好姑娘是好姑娘,实惠也是真实惠,只是进了这个圈子,就被一些人看低了。她说的黄锡就是其中一个,说起来还是个小导演,什么都懂一点,就是作品烂到臭街。常年混迹在这些小艺人中占便宜,手上不干不净,我说过苏迎一次,让她不要和他混在一起,苏迎也只是敷衍地答应两句,我也就懒得管了。
她卖不卖,我无所谓,我不卖倒不是我品德高尚,各人有各人选择而已。我对于出人头地没太大兴趣,反正我没负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况且这碗饭也不是人人能吃,章文彬祖籍江西,大别山里出来的,祖辈是建国英雄,我不好评论长相,但他长得实在有点返祖,短脸,宽腮帮子宽颧骨,这两年又胖了起来,像气球里支棱出几个棱角来,他那群朋友也比他高不到哪去,长得都挺别致。苏迎她们其实是真正的勇士,干的也是技术活。
我敬谢不敏。
“白窈最近不是跟你走得挺近的吗,你带她去吧。”
“我弄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我弄到这入场券多不容易。”苏迎气得过来要掐死我:“白窈整天在外面造了我多少谣,我跟她去还不如把票吃了”
“那ruby,简泽歆总能找到个陪你去的。”
“不行,我今天就赖上你了。我可提醒你,我有你家钥匙,你要是这次不陪我去,以后我天天趁你录通宵回来的晚上骚扰你,姑奶奶可说到做到。”
我懒洋洋抬起头。
“你钥匙不是丢了吗,今天还是按门铃的。”
“那是忘带了。”
“真的”
“你大可以赌一赌。”苏迎叉着腰笑起来,她眼角上挑,明艳又精神,当得起顾盼神飞这四个字。可惜这傻姑娘一到了老板面前就扭扭捏捏的,像只鹌鹑。
我被她的笑照得眼花,低下头慢吞吞地嚼着鸭腿,苏迎大概以为我在思考,还做我的思想工作:“林睢,你好好想想啊,这帮人玩心重,出手又大方,你随便勾上一两个,一部戏就有了,现在的电视剧你不是不知道,拍一部红一部”
“我不演戏。”
“唱歌也行啊,出专辑最烧钱,你不得先找个冤大头你到现在也就签约时出了一张专辑吧,合适吗都七年了吧。章老板那帮朋友不错了”
我被她念得头疼,想说句“我不习惯被人压”,但是这话跟她说感觉有点指桑骂槐,只能言简意赅一句:“丑。”
“丑才好啊,好看能轮得上你丑人才花钱睡人啊,清樽的老板,付少,你在苏荷见过的,帅吧人家排着队白给他玩,季昀你知道吗现在就跟着他呢。”
“谁”我似乎听到个奇怪名字。
“季昀,日字旁一个匀。”
“哦,纪晓岚,他不是斗和珅去了吗”
“我真是日了”苏迎被我的故意打岔气得火冒三丈:“季昀,季节的季,原来叫季洛家,唱最遥远的距离那个,当年红了一把不是说要结婚吗,大概是穷不惯,现在又复出了,还改了名字,人家当年红得铺天盖地,现在还不是一样被睡,你还矜持个什么劲。”
我顿时来了兴趣。
“他跟付雍,什么时候的事”
“小半年了吧。”
那还好,状况不算恶心。
“这次生日付雍来吗”
“清樽是他的店,章老板又和他认识,肯定来啊。”
“陆宴去吗”我困意全无,人都坐直了,连鸭腿也不吃了。
“应该会去吧,”苏迎努力吹牛逼:“章老板的面子多大,他又跟娱句不好听的话,季洛家和陆宴思想境界的差距,大概和季洛家自己跟猩猩的差距差不多,所以陆宴本质上是在跟另外一个物种谈恋爱。这大概是陆宴的人生中排到上号的蠢事,就像给一个吃惯重油重辣的人花半天时间做一道文思豆腐,还不如拿去喂猪,至少猪还长肉。至少猪还不会说话,说这道豆腐淡出个鸟来,什么鬼东西。
结果自然是陆宴被季洛家贱卖了。
他们的cp那时候很火,渐渐戏假成真,赶通告都是打包在一起的,还组了个组合。陆陆续续谈了一年多,不知道季洛家是真的出轨了sv台名下那个三流整容女艺人,还是觉得自己年华大好,大红大紫,没必要跟陆宴走这么难走的一条路,抑或是sv台开出的条件太难割舍,总之那年春天他毫无征兆跳槽sv台,然后被拍到和那个女艺人出双入对,干脆出来承认恋情,还放出他很想结婚生孩子的话,还在sv台王牌节目上和他那个纹眉毛纹出事故的文工团老演员的妈上演一出母子情深。
这一连串爆炸件前后不超过三个月。很多圈内人都知道陆宴和季洛家是一对,基本也看好他们会走到最后所有人都以为,以陆宴的双商之高,和世事洞明的程度,只要他真心想维护一段感情,基本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是所有人都忘了,一段感情能不能走到最后,不仅取决于两人中最聪明的那个人,还取决于其中那个蠢人有多蠢。
季洛家不管是出轨、跳槽,都有更好的选择,但他偏偏要选一个在业内以出尔反尔闻名的公司,去给人做嫁衣,还要选一个整容整到玻尿酸都快往下滴了的三流女艺人,硬生生打了陆宴的脸。
以陆宴这人双商之强,心气之高,以及当时所受侮辱之大,我真是每次想起都觉得好笑。
而且那时候刚好赶上聂家太子爷聂源刚刚接手华天的执掌权,聂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牺牲个把艺人,据说当时sv台是同时接触陆宴跟季洛家,季洛家静悄悄跳槽成功,陆宴被迁怒,雪藏数年,浪费大好时光,不然现在不会是这地位。
我这人向来目中无人,活了二十六岁,到现在为止看得起的人也不超过两只手,陆宴这人得我高看一眼,竟然脑子进水,和我最看不起的季洛家在一起,做出这种蠢事,我真是如同被人左右开弓抽了一百个嘴巴子,当初整整一年都气得肺痛。好在之后有六年时间用来暗爽,这笔生意也不算亏。
出于这种阴暗心理,我一直密切关注季洛家贱卖了陆宴之后的走向,季洛家也确实不负我所望,作死跳槽sv台,结果不到半年sv台自己就出了自己的选秀节目,一堆鲜嫩可口少年少女涌现出来,衬得季洛家老了十岁。那个我至今记不起名字的女艺人也很给力,俗得堪称圈内一景,改名,整容,拍烂片,和网友吵架,满脸玻尿酸快要爆开,季洛家还跟她秀恩爱秀得飞起,可惜这次的cp并不被观众接受,一首歌红完之后,两个人比着赛的过气了,各自闹腾了半年,顺利分手。还差点被那女人反咬一口,好在他经纪人是个肥肥的富二代女孩,跟了他很多年,拿自己的嫁妆本封住了媒体的口。
这场大戏跌宕起伏,看得我意犹未尽,一度后悔当初选择当歌手而不是记者,不然去采访采访陆宴当时的感受也好,季洛家为了这样一段“爱情”就放弃了他,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不过我也确实佩服陆宴,季洛家背叛之后,公司迁怒雪藏,还因为季洛家的强力撇清而被人视为倒贴,形象受损经历这么多事,他竟然能重新爬到今天这地位,实属难得。
我向来认他是我同类,我们这类人都有着异常的冷静自持,身处人群如同看耍猴,只不过他选择入世,我选择永远当个观众。他轻信季洛家,被这样折辱还能爬得起来,我认他技高一筹,是条好汉。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幸灾乐祸地看他的好戏。
当初季洛家灰溜溜滚出娱乐圈,说要回老家开店,现在不知道是看陆宴红了还是真的穷不惯,竟然改了名字强势回归娱乐圈,而且一来就傍上付雍这种级别的金主,风采不减当年。这次派对估计是他们第一次重逢,我哪有不在前排占个好位置看戏的道理。
其实无需否认,我当年对陆宴的欣赏,有那么一瞬间,是有着转化为情爱的可能性的。毕竟那一个照面实在太过惊艳,从面孔到身材都是我喜欢的款。
我想我们两个都有所察觉,不然气氛不会如此微妙,直到季洛家也搬进来之后,大家各自熟络的篝火晚会,隔着火光各自介绍,他侧身越过季洛家,漂亮轮廓被火光映得让人心惊,看我时眼睛深邃如海,却轻描淡写一句:“林睢是个好名字。”
这种段位的高手,我那时平生未见。
只是越美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危险。我这人向来谨小慎微,相比陆宴这种不受掌控的同类,我更偏好一眼能看到底的年轻人,不是季洛家那种绵羊一样干净且蠢的,而是带着蓬勃生机的漂亮女孩或者青年,捕获时没有风险。不像陆宴,我和他高手过招,总有输家,都是同类何苦自相残杀。万一把真心玩了进去,更是万劫不复。
肉食动物都有着敏锐的直觉,试探落空几次之后,互相收回触角,相安无事。我装我的人畜无害,他做他的领头人物,我不动他,他就去动别人,可惜吃到季洛家这只病羊,连带自己也十分狼狈。
我很喜欢欣赏陆宴的狼狈样子。
这对我有警示作用。
我不需要去爱任何人,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爱,同类对我来说太危险,而猎物只需要捕获,我向来自私又阴暗,小富即安,新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筑起层层城墙,把我自己围在中间,看着别人的故事,开心地享受着这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