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觉得赵桐真可怜,皇帝陛下又如何?再精美的山珍海味,他都吃不下,充饥的也不过是一碗小米粥而已,更不用说他每天奏折缠身,根本没有闲暇享乐。
这不才喝完小米粥,就又摆架勤政殿,一坐就是三个多时辰,期间他连茶都顾不得喝,一直一动不动,何满看着都替他腰酸腿疼。
直到快三更了,孙伐在后头杀鸡抹脖子的命何满去劝赵桐休息。
何满也累,好歹赵桐还坐着呢,她可实打实的陪站了三个时辰。哪怕就是为了自己着想呢,她也得劝。
何满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更鼓已经打过三更,该歇息了。”
赵桐从消下去的奏折里抬头,茫然的看一眼何满,愣怔的问:“你说什么?”
这是批奏折批傻了么?
何满只得重复:“陛下,已经三更了,您该安寝了。”
“哦。”赵桐只给了她一个字,奏折是不批了,却捏着笔在那里发呆。
何满忙给孙伐使眼色,还不赶紧的收拾,真等他自己主动撂笔,那不得明天早上了?她可不是心疼他,她是心疼自己那双腿。
何满心想,早晚自己得练出站着睡觉的本事来。
可见什么差事都不好做啊,就如同这宫里,不管是卑贱的太监宫女,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没一个过得开心的。习惯了麻木了,各个活得和行尸走肉似的,没什么意思。
一众簇拥着赵桐回伫寒殿,何满腿着和孙伐在后面小声聊天,她问孙伐:“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一直这么个状态?吃不好,睡得晚?”
孙伐点头,心有戚戚的道:“先时比这还厉害,陛下吃什么吐什么不说,还喝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存不住,后来太医们又是扎针又是按摩,不知开了多少药汤子,奴才们看得都反胃,你想陛下什么滋味?他杀了个太医,汤药也不喝了,针也不扎了,这不就成现在这样?奴才们也习惯了,横竖用膳不过就是个名目,陛下也就把它当成一劫,吃了吐,吐了就去看奏折……”
何满:“……”
她心里说:可千万别说赵桐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她。
她可不想当祸水红颜。
难道不是因为他对皇家父子之情失望,感慨于太上皇对他的失望,他这才忧心忡忡,难以继日,这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吗?
赵桐就寝就更省事了,他从进浴桶到出来,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简直就和涮了下菜那么轻省,他从净室里出来,何满看他头发都没透。
他宽了衣裳,一头倒在龙榻上,这就是歇了的意思。
孙伐率众人退出去,给何满使眼色:“你就睡在那边小榻上,陛下夜间有什么吩咐,你多警省着些。”
在哪儿睡不是睡?何满倒不觉得睡张小榻就是失了身份。至于说夜里赵桐有什么吩咐,呵呵,她没服侍过人,尽量呗。
她比赵桐累,听着龙榻里没什么声息,琢磨着他应该不会是个没事好折腾人的主子,索性安心睡过去。
何满睡得沉。
大抵是尘埃落地,再坏也不过如此,因此她不必担心赵桐对她再有什么疯狂的报复,因此沾床就着,且睡得十分香甜,以至于半夜赵桐扬声叫人,她都没听见,孙伐率众宫人进来服侍,又是换衣裳,又是倒水……
寝殿里灯火辉煌,何满愣是没醒。
孙伐暗暗咋舌:也不知道这小何公公是陛下打哪儿提溜上来的,这分明就不是个会服侍主子的奴才,他怎么就能睡得这么沉?眼里没主子,心里没主子,这小命能长久?
他乘人不备,过去掐了何满一下腰。
何满吃疼猛的惊醒,睁眼起身愠努的道:“什么事?”谁特么居然敢半夜掐她?想死吗?
孙伐气恼的道:“陛下叫人服侍,你是做什么吃的?还敢高枕无忧?等明儿看陛下怎么处置你!”
进宫了,哪怕是宫妃都是奴才,那都是服侍陛下的,你怎么敢比主子还嚣张?
何满看了看周围,脸上的怒气消散,闭紧了嘴:“……”
这不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她现在就是“何公公”,算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昨晚何满是合衣而卧,倒不是她怕赵桐对她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他性子有多孤傲,她是最明白的,谁肯吃回头草,他也不能。
她只是怕被人瞧出身份,知道她是从前的太子妃,现今病逝的何满无所谓,可丢了何家人的脸面,她就很有所谓了。
因此怎么谨慎小心不为过。
这会儿倒是省事,她蹭到赵桐龙榻之前。
赵桐脸色更虚白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宫灯照的,何满瞧着他小脸蜡黄,乘他不备,她特意多打量了几回,还是黄。
这气色实在不怎么样。
那是肯定的,吃不好,睡不下,夜夜惊梦,铁打的身子了受不住。
孙伐带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寝殿,赵桐才看见杵在自己榻前的何满,他摆手:“你下去吧。”
他都生不起来气了,得多心大能睡得和猪一样沉?被人扛走都不知道吧?
不过也庆幸她没被自己惊醒,恶梦之后,想必他的形容十分狼狈,面目十二分狰狞,他实在不愿意被她看见,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最美好的形象。
就算她真的已经不爱他了,也别让她看到现在的他,而感到后悔。
何满没动,她在想,别人是怎么服侍她的?年代太过久远,她都记不清了。好像小时候,青暇她们是睡在脚踏上的。
都这个时候了,何满没什么尊严可顾虑,只要赵桐不杀她,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于是何满道:“如果陛下不嫌弃,奴婢借陛下的脚踏一用。若是陛下再叫不动奴婢……您别客气,踢奴婢一脚以示提醒。”赵桐气得想乐,他强忍了,道:“不用。”
何满根本不听他的,转身就走,很快又抱了被褥铺在脚踏上。
赵桐刚要说话,何满打了个大呵欠,不容拒绝的道:“陛下,奴婢睡了。”
赵桐不过是暗自气闷了几息,想着自己和她斗嘴,有失君子之风和有失国君之尊是小事,会不会暴雪他对她犹有期待的心思是大。
然后,他知道自己不用犹豫了,因为脚踏上传来了何满轻微的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