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光凑上来,小声道:“殿下——”
赵桐厉声道:“叫什么殿下。”
他如今除了这个虚名,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比如,他兜里没银子,他这个最尊贵的太子平常最瞧不起的阿堵物,可真到了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才发现银子是个好东西。
有了银子,他可以买座宅院,或是买一块地,或是买一间商铺……林林总总,他能有个实在的起点,这样他可以给自己一个切实的身份,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的上进读书,就为了博得淡漠父皇的赞赏,努力压抑自己的性情,变成最温润的君子,就为了博得母后的称许。
一旦没了他们的注目,他离开宫禁,竟然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在为了父母活着,而他自己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就不清楚。
北光不知他为什么脾气这么差,他心里一慌,说出来的话就不太连贯:“是,公子,前面,是有名的酒楼,不如公子去那儿……”
也到了饭点了,可看殿下那模样像是没这个心思,他这个服侍的人总不能如此失职。
赵桐茫然点头,忽然问:“在那吃一顿饭,要多少银子?”
北光忙道:“顶好的酒席,一桌百八十两吧,最一般的,十多两银子就够了。”
赵桐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他听人说过去年黄河泛滥,赈灾的银两有八百万两。
他问北光:“你带了多少银子?”
说出去就像个笑话,他平素风光无极,行动都有人服侍,吃穿用度更是极尽奢华,可他手里并没有多少银子,连到宫外吃顿饭,也要问随身太监带没带银子。
北光忙点头:“带了带了,奴才也不知道有多少?”
说着把荷包递过来。
赵桐把荷包接过来,见是最普通的面料,刻板的针线,便知道是宫里的东西,那里面鼓囊囊沉甸甸的,大概够喝一顿酒的了。
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这会儿急需做点儿事好把心里这一团乱麻化解。
他叫了酒,几碟菜,也不叫北光服侍,拿了大碗,自己倒了酒,一口灌了下去。这酒不像宫里的酒那样温醇,又糙又辣,喝下去跟刀子似的一路从喉咙刮到心口。
赵桐初时还不适应,到最后却渐渐麻木,心口火烧一样,他竟有几分自残的痛快。
不知喝到几时,也不知喝了几坛子酒,赵桐是被北光拖回去。
夜半醒来,赵桐闻着自己一身的酒臭味,惨淡的笑了笑,他大喊:“来人,上酒。”
赵桐一连三天都没去上书房跟着何太傅读书,甚至连假都没请。
何太傅每天早早进宫等候,到了晚上徒劳而归,虽无怨言,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
周皇后听赵桐底下人报,说是太子殿下这几天日日酗酒,不免恼怒,亲自带人来看。一推开寝殿的门,薰得周皇后差点没晕过去,这都什么味儿啊?
能好闻得了吗?赵桐不分白天黑夜,也不分早晨还是晚上,他不吃饭菜,只一味的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喝。
他连碗都不用,更别说酒盅,直接提了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
底下人不是没劝过,都被他撵了出去。
喝的胃里难受了,他直接往地上吐,是以三天了,这屋里又酸又臭,比猪圈强不到哪儿去。
周皇后大皱眉头,亲自上去夺了赵桐手里的酒坛子,颤声问:“青华,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着人,周皇后始终是柔柔弱弱的形象,便是大声也没有。
赵桐睁着醉眼看了一回周皇后,面无表情的伸手:“酒。”
周皇后倒退一步,喝斥侍卫:“还不赶紧带殿下好生梳洗。”
赵桐摇晃着站起来,盯着周皇后看了一瞬,好像才认出她来,疑惑的道:“母后?”
“青华,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后?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同母后说,别这么糟践你自己的身子啊。”
赵桐却呵笑了一声,道:“桐者,荣也,华而无实者谓之桐。哈哈哈哈哈哈……赵桐,华而不实也……”
他踉跄着往外走。
周皇后莫名其妙,回神追上来道:“青华,你去哪儿?”
赵桐挥挥宽大的袖子,头也不回的道:“我去找个安生的地方喝酒。”
“你,你给本宫站住。”周皇后恨的跺脚:“无端端的,你到底发什么疯?”
赵桐脚下虚浮,出门时抬的不利索,身子一晃,整个人扑栽出去。
周皇后忙命人扶他起来。
赵桐却甩手把人挥开,跪坐在地,摸了摸鼻子。
一手血。
周皇后低叫一声:“青华——”
赵桐盯着自己的手,嘿嘿笑道:“这总是我自己的吧?”
周皇后见他实在醉得不像样,忙叫人齐上前押着他坐回榻上,命太医诊治并开了醒酒汤。赵桐虽然不配合,但无奈醉得太厉害,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按住灌了醒酒汤,他便昏昏睡去。
醒来时天已薄暮。
赵桐难得脑子清醒,竟有一瞬的惘然。他下意识的张口唤人:“上酒。”
脸颊上挨了重重一下,打得他头一歪。
周皇后怒道:“你这没出息的,到底为的什么你要如此醉生梦死?”
赵桐半晌才把脸转过来,对上周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笑了笑道:“不为什么,儿臣就是……”
就是忽然明白了自己什么都不是,也糊涂了自己到底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空受了何太傅这么多年的教导,可那都是如何做一个英明的君主,却忽略了最本质的该如何做人。
赵桐脸上现出茫然的懈怠。
周皇后拉着他的手哭道:“青华,你振作起来成不成?母后这一生只得一个你,你是母后最大的荣耀和指望啊。”
周皇后的哭声压抑而细碎,像是牛毛细针,密密实实的扎在赵桐心上。此刻不觉得疼,只有无尽的麻木和冷漠。
周皇后见他神色和缓,只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又絮絮叨叨的道:“母后这半生,始终踩着一条荆棘路,步履艰难,你也如此,虽说被封为太子,可徒有虚名,你可千万不能懈怠。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六皇子是好是赖还不知道,你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