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第 216 章(1 / 1)

望我东昆,百日诞辰。忽有一位身着兽皮的年轻修士,携带书信,出现在望我尊族百日盛会上,兽皮修士亲手将书信交给归皂主管。

便见那封信印有带着强悍灵力的花押,图案古朴精致。见此花押,归皂悚然惊动:“这是……这是野岭仙峰的记号。小兄弟,你可是野岭仙人的弟子?”

“不。”那年轻修士抱拳有礼道:“在下只不过是野岭仙峰上的一名杂仆。仙人不便下山,是以由我代为跑腿。”尽管年轻修士说自己是杂仆,一向倨傲的归皂却也没有小瞧了他。

皆因野岭仙人被称为

“正梧洲第一仙人”,他有雷霆手段,战力强悍不说,更是精通占卜算术。

他博古通今,可知上下三千年之事。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没有他算不出来的命。

想到这里,归皂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却不知兄台来望我族,有何要事?”

“不敢当,小弟怎会知晓仙人之意?请主管拆开信笺,便能得知。”归皂不再推辞,将印有野岭仙峰花押的信封拆开,神识探入。

这一看,真是惊得一身冷汗。

“什么?!”归皂大吼一声,将宴会上的宾客吓了一跳。

“野岭仙人说……说小主人会早早夭折,注定活不过二十岁。什么!怎么会这样!”归皂形象尽失,他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提了年轻修士的领子,大声道:“野岭仙人说得都是狗屁!我一个字也不信!”年轻修士丝毫没有惊讶,任由归皂对自己施暴,口中还道:“仙人已将你家主人的命格演算结果附录于上,你一看便知。信与不信,皆在你心。”归皂浑身颤抖,松开年轻修士的领子,捧着书信又看了下去。

他情绪激动,薄薄的书信被他的手指震得不住颤抖。当他读完信后,整个人瘫软着坐在木椅上,抱住了头。

“这信上写……若要救主人性命,就要将他送到野岭仙峰。”

“此后东昆不得步入凡尘,成为野岭仙人门下弟子。”

“这……”望我东昆,年有三岁。归皂牵着幼年东昆的手,将他送到野岭仙峰山峰之下。

“主人,老奴无用,只能送你到这里。这野岭仙人占卜之术,惊为天人。老奴请了无数德高望重的修士,想要算主人的命格,都被告知,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那便没有错的可能。……接下来的路,只能您一个人走啦。”归皂跪在东昆面前,大哭出声,满眼泪水。

东昆心中既忐忑又害怕,可他看归皂如此伤心,强忍着,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东昆抬起手,将归皂脸上的眼泪擦净。

“好了,你回去。”

“主人!请一定保重好身体。”东昆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雾之中。

山路崎岖曲折,东昆年纪太小,走了一会儿便累了。他坐在路边一块颇为光滑的石头上,伸手搂住自己的膝盖。

便在这时,有一个男音自头顶传来。

“臭小子,你想哭吗?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哭出来,反而躲躲藏藏?”幼年东昆猛地抬起头来。

头上树叶簌簌响起,光影斑驳。有高大的修士,头发花白,自树上跳下,瞪着东昆。

东昆果然满脸是泪,可他竭力忍耐,小小的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

“因为……因为我是来见这里的仙人的。我第一次见他,如果……如果哭了的话,”东昆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哽咽道:“他会以为我心里不开心,以为我讨厌见他,这实在是太失礼……呜呜……”那头发花白的修士双眼微微睁大。

他全没想过,这样体贴的话,会从一个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修士蹲下来,仔细看着东昆的脸。

“那你没有不开心了?”东昆肩膀颤抖,道:“我只是……有一些难过。”

“好孩子。”修士长臂一伸,将东昆搂在怀里,站了起来。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野岭仙人唯一一位弟子。有我护着你,再不会叫你伤心,叫你难过啦。”望我东昆,年有十五。

野岭仙峰,锦鲤水潭之底。

“师父,”少年东昆盘膝端坐,忽而道:“为何自打我开脉之后,便要每日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打坐修行?”

“臭徒儿,你体质特殊,在母胎中便已受损。这水潭之底有为师亲手布下的五行八卦大阵。你好好在这里坐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师父,我听归皂说过,我这一生无法开脉,也活不过二十岁……”

“哼!那是他们望我一族无能。到了师父这里,区区开脉,又有何难?”三枚长嘴的铜钱飞在两人身边,吵闹道:“就是!就是!”

“小东昆,你好好在这里,不要出山,便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们绝不会让你死于非命哒!”东昆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他人虽小,头脑却很聪明。

开脉之前,便已读了许多古籍,越发了解自己师尊的厉害。他不算卦则已,一旦出手,便是绝对正确。

当年野岭仙人曾经指出,东昆命格险之又险,呈早夭之象,活不过二十岁。

而当东昆坐在这水潭之底时,忽然发现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事实。那便是这野岭仙峰,实际上是一个以野岭仙人为阵眼的超级阵道场。

只要野岭仙人不出阵眼,野岭仙峰便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可以做出任何他想做出的事。

比如……比如延续东昆二十岁后便会空白的寿命。可这分过来的寿命,究竟从何而来?

东昆不敢去想。望我东昆,二十七岁。

“你这个混账小子!”野岭仙人怒急拍桌,一跃而起,破口大骂:“我都和你说过了,如果你出山,便会不得好死!你你你……你这孽徒,想出山参加什么演武会?那是什么狗屁东西!”少年东昆一身红袍,额有金点,气质端庄高贵,闻言不卑不亢。

“师父在上,请听徒儿一言。徒儿自三岁上山之后,再没踏出野岭仙峰半步。可此次演武会,正梧洲没有修士代表,正阳仙宗委托望我尊族出人。我身为望我族主,不可不去。”

“不准!说什么都不准!”

“师父,我去意已决。”

“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大丈夫死则死耳。”望我东昆脊背挺直,眼神明亮,

“死亡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死亡只是另外一个开端。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想明白。”野岭仙人微微一怔。

眼前这个比他年岁小了不知几百八十万年的后辈,眼神中有一种清明至极,令人肃然起敬的凛然神情,叫野岭仙人愣了一会儿。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找死,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我不同意!望我东昆,你休想走出野岭仙峰一步。”说完伸手一拽东昆衣领,狠狠一抛,将他扔到了水潭之下,叫他无法浮上水面。

“这几日,你留在水潭下好好反思!”野岭仙人气哄哄的走远了。过了一日。

野岭仙人偷偷潜入潭水之底。便见东昆用佩剑在水底刻着什么。野岭仙人神识探去,心胆俱裂。

便见东昆无心打坐,不断写着

“东昆之墓”

“绝笔”之类的话。

“你写的是什么东西!”热血涌上野岭仙人脑袋,他猛地抓住东昆衣领,对着他的脸颊狠狠一拳。

尽管是在深水之中,这一拳还是打的东昆头偏吐血,脸上迅速浮现红印。

“师父,如果我再困在野岭仙峰,我就要活活闷死啦,与其闷死,不如自行了断。……总会有人要死的,不是我,便是别人。旁人死了,你不会伤心。可若是我死了,你该多难过啊……所以我提前练习,给你留下遗言。日后你想我了,便能摸到徒儿写的字。”

“胡说八道……你这混小子,是要用性命威胁我吗?真是气死我了,你想死,我现在就叫你死!”野岭仙人大怒,真想在给他一巴掌,可他看到东昆脸颊上肿起的痕迹,终究没办法再抬起手来。

野岭仙人颓然松开手,他心底有一种预感。他这徒儿,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早在东昆三岁上山时,自己便以牺牲寿命为代价,施展通天神术,帮东昆逆改命格。

若东昆一直待在野岭仙峰,便会有其他的人,代替东昆去世。复又过了几日。

东昆仙主身着劲装,动身离开野岭仙峰。野岭仙人面色不好:“若你走出这山半步,日后再也不要回来。”东昆笑道:“怎么会呢?师父,我终究还是野岭仙峰的人,是你唯一的弟子。临走前,弟子给您算上一卦。”野岭仙人嗤笑道:“你算卦,可准吗?”

“比不上师父,却也准的。”东昆微笑着说,他自袖中摸出签筒,摇出签条,背对着自己,递给野岭仙人。

野岭仙人翻开一看,神情骤变,双眼瞪大,身体颤抖。签条上如是写着:年乖数亦孤,久病未能苏。

岸危舟未发,龙卧失明珠。这野岭仙人精通占卜之术,方一见到签条上的内容,便已解出其中含义。

这四句卦词,每一句均有所暗示。首句

“年乖”,意指望我东昆,

“数亦孤”则是说到了这个年纪,仍是独自一人,没有玩伴和道侣。次句

“久病未能苏”,

“病”是指望我东昆的凶煞命格,暗示无论野岭仙人做了什么,都只可减缓东昆死于非命的步伐,而不能根治扭改。

下句

“岸危舟未发”,说的便是野岭仙人施展卦术,将自己化为大阵阵眼之事。

虽然他举手投足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终生都要被困在野岭仙峰中,不得迈出半步。

至于末句

“龙卧失明珠”……野岭仙人瞪大双眼,双手忍不住颤抖,他面色通红,额间青筋暴起,情绪十分激动。

“师父?”

“……”

“师父!”东昆在野岭仙人面前摆了摆手,问:“你怎么啦?”野岭仙人猛地一哆嗦,反应过来后迅速将签条藏到袖口中,勉强笑道:“我,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不好。”东昆担忧道:“签条上写的什么?”

“嗯?”野岭仙人看向远方,不自然道:“没什么……”东昆看着野岭仙人,不久后垂下眼帘,他平静道:“师父,你也给徒儿算上一卦罢。”

“……”野岭仙人算了一辈子的卦。可那日,在少年东昆临走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摸签筒了。

他有些害怕自己再次看到有关东昆的卦象。野岭仙人忘了自己是如何推脱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东昆,示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为他算卦。

记忆中慈眉善目、笑容温润的孩子,临走时,眼中却有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忧郁。

他道:“师父,徒儿走了,珍重。”野岭仙人一直送他到了仙峰山门处,他站在仙峰最高点,看着东昆远去的背影。

“好徒儿,”野岭仙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什么时候回来?”望我东昆回首,对着师父笑道:“——我很快就回来!”果然如东昆所言,没过几日,少年东昆便赶了回来。

他衣袍整洁,只是左脸颊还有淤青未曾消去。

“师父,这次下山,徒儿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人,他们跟我差不多大小,也有金丹修为,也有来自其他四洲的修士。”

“我们一见如故,徒儿同他们约好,下次再一起比武论剑。”野岭仙人见东昆眉开眼笑,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

他见东昆归山,心中本就大喜,又听徒儿说他此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暗自想到东昆自小便陪着自己在荒山中长大,没有伙伴,登生怜惜之情。

“师父,我这次参加演武盛会,幸不辱命,没有丢了野岭仙峰的颜面。”野岭仙人傲然道:“那是当然的。你是我的徒儿,还能差得了吗?你在演武会中夺得了头筹,是也不是?哈哈,好小子,你才二十几岁便成为甲首修士,都是师父我教得好啊!这次下山,便是要让正梧洲那群乡巴佬长长见识,知道你师父我是何等风采,哈哈哈!”野岭仙人仰头大笑,绵绵不绝的说话,不让东昆插嘴。

东昆微笑,等了一会儿后,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道:“师父,徒儿……不是甲等,而是乙等。夺得头筹的,是来自潦极洲的一位修士。”

“什么?!”野岭仙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第二名?怎么可能!你输给谁?”

“一开始我不懂比斗规则,输了也便罢了。可是比试到了后期,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武修。她拼了性命不要,求胜心极强,徒儿实在是下不了手,只好认输。”

“你……你……”

“第二名,也很好啊!”东昆笑道,

“师父,快看我的令牌。”

“不看!区区第二名,什么东西!”……自那之后,东昆出山愈发频繁。

正梧洲修士在演武会中,见识到了望我尊族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实力何等强悍后,诚心诚意想要与东昆交好。

东昆性格温润,心系天下,吸引了许多生死与共的好友。每次出山,他都有不容拒绝的理由。

而每次下山,东昆的身上都会带着伤,叫野岭仙人大为恼火。有一次东昆下山后身处险境,身受重伤。

他害怕师父责怪,在好友家中养伤,拖了许久没有归山。终于回到野岭仙峰时,野岭仙人闭门不见东昆,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东昆早已料想到师尊反应,是以他上山前,尽心尽力,带回来十几条手指大小的仙家锦鲤。

“深潭之下,有聚灵神阵,寻常锦鲤无法存活。”东昆站在空无一人的深潭边,呐喊道:“这些锦鲤乃是大铭圣山特有的仙兽,它们日夜听修士诵读佛经,开生智慧,至洁至净。徒儿走了许多的路,方才找到这些能够承受聚灵神阵的锦鲤。”

“什么?大铭圣山的锦鲤,那可稀罕的很。”野岭仙人的身影从深潭上的树丛中探出,他敛去气息,小心翼翼,不叫东昆发现。

原来野岭仙人虽然气恼,却藏身在望我东昆附近,看这小兔崽子回来后到底怎么样。

他藏的很好,明明就在东昆身边,却也看不到人影。现下野岭仙人听到东昆喊声,有些好奇,探出头看。

便见东昆如玉的手掌轻轻抚摸深潭水面。一片死寂的潭中,立时冒出大片生机盎然的接天荷叶。

荷叶清香,舒展叶片,引起潭水涟漪。东昆微笑,又俯身将锦鲤苗放入水中。

野岭仙人见潭中锦鲤游曳,只觉得十分可爱,很是稀罕,心里痒痒的。

可又怪东昆这孩子太不听话,不想轻易放过他,是以野岭仙人忍耐着,没有从树梢上跳下来。

“师父,”东昆声嘶力竭,喊道:“徒儿真的知错了。”

“……”野岭仙人哼了一声,心道才怪。

“徒儿来向您赔罪,若您便在附近,请看一看。”说着,东昆右手轻轻一挥。

数十条锦鲤身上忽有灵光闪动,雾气氤氲。所有锦鲤都按照东昆手指的方向游动,身形虽然缓慢,但胜在极有秩序。

却说这十几条锦鲤不过手指长短,却均有一条长而薄的鱼尾,拖在身后,端庄沉稳,,与寻常凡间锦鲤不可相提并论。

鱼尾游动,好似哪家贵族小姐,一不小心将细纱丝布掉入水中,被潭水全然展开。

便见东昆仙主右手连连布局。那十几条锦鲤首尾相连,又有一条纯黑、一条纯白,两条锦鲤,自下而上,收拢身体,化而为圆。

斑斓炫目的锦鲤,缓缓下沉。映在水面上的,赫然是一副尽显仙家气魄的太极阴阳图。

美不胜收也便罢了。可这操控仙兽的法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好啊,好!”野岭仙人忍耐不住,连连拍手,大声叫好。这一出声,登时破了功力。

东昆仙主已然知晓了师父的位置,他仰起头,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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