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去世后,我与阿景,除了必要的对答,没再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他变得更加沉默了,而我,我有点害怕,怕他。
他持剑欲杀一字眉时阴狠的表情,嗜血的眼神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鬼,让人胆寒。
我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他,这次之后,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是一个杀手,那他都杀过些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做杀手,有些什么朋友,还有伯母临死前说的认祖归宗,元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他又为什么会作为私生子流落在外,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
也并不了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明明在我面前单纯,直接,有时温柔,有时霸道,偶尔有点小倔强,有点傲娇;可是面对一字眉他们时的阿景,却冷酷,残忍,视人命如草芥。
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可是,怎样才算解掉这一世洛小溪与元景的结呢?如果,他们在最初,就没有在一起,甚至从来不曾认识过,是不是,也算一种了结呢?
“人死不能复生,丫头,看开点。”
段神医靠坐在对面,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担忧和温和的神色。
此刻我们正在一辆马车中,阿景在外面赶车,车内只有我和段神医相对而坐。
原本之前阿景就要送他回药庐的,但在途中阿景发现江湖中人留下的痕迹,不放心我与伯母,半路折回,正好赶上一字眉要带走我和伯母,的确是赶上了,可是却又什么都没赶上。
“神医,”我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仰着脸看他,“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怎么突然想学医了?”
“因为……”垂下眼,想起了李大哥,田大妈,还有伯母,每一次,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离去,而自己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不想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丫头,作为医者,救得了命,却救不了人心,生死由命,不由人。”
“可是,我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他轻轻叹息,“你这丫头,倔强又任性,早晚要吃大亏的。不过,我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真是想咬他,刚刚见他态度有了好转,马上就拒绝得毫不留情,也不知道委婉一点。哼,神医就了不起啊!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收下我才行,不能再这样整天浑浑噩噩,依赖别人,必须学到一技之长,重新做回那个独立,自主的夏涵。
“为什么不收我?”懒得跟他兜圈子,我直接问道。
“要是所有想拜我为师的人我都收下,那岂不是忙死了!”
张狂!
每个人都有弱点,我就不信你没有,哼,等着瞧吧。
晚上夜宿在林间,段神医睡马车,我和阿景只能靠着大树休息。
倚着树假寐,隔着薄薄的眼皮,能感觉到火光的跳跃,耳边传来各种昆虫的夏鸣,除此之外,万籁俱寂,然而,我却睡不着。
以前只要跟阿景在一起,不管什么境遇总能觉得安全和满足,而如今,甚至不想睁开眼,相顾无言,才最尴尬。
“溪儿……”他轻声唤我。
刚想睁开眼睛,却又生生忍住了。耳边传来他慢慢靠近的声音,感觉到他在我旁边坐下,闭着眼装睡,更不敢睁眼了。
“你要离开我?”他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下午跟段神医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对了,他是武林高手,听力自然非比寻常。可恶,竟然忘记了这茬。
“不!”他语气突然急切起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不允许,绝不!”
忍无可忍,我睁开眼面对他,“你凭什么不允许,我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任何人都不能替我决定。”
“你答应过嫁给我的!你说过,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他有些激动地抓住我,“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娘宁愿死,也要阻止我杀了那个差点掳走你们的混蛋?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有些疼,但这样的疼痛,却让我更加清醒。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存在认知上的错误。
我觉得自己不了解他,觉得他滥杀无辜,残忍狠毒。但事实上,我只是站在自己的一方片面地去解读这一切,却从来不曾去求证过,寻找过背后的真相。
不是他故意隐瞒,而是我从来不曾试图了解过他,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居然也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真是可笑。
也许,这次刚好是个机会。
调整好情绪,尽量平稳道:“你娘与我,只想不希望你滥杀无辜,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即使是一只猫,一条狗,更何况,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放下手,垂下了头,大约忆起了伯母的死,把头埋得低低的,也不说话。伯母的死,打击最大的应该是他吧,毕竟,那把刺穿伯母的剑,握在他手里。
“伯母想用她的死,来唤醒你,她希望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见不得光的杀手!因为,你永远是她最骄傲的儿子。”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火光中坠落。
看他这个样子,只觉心疼。轻轻抱住他,尽己所能给予他一些温暖和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放开我,脸上已没有了泪水,只有通红的眼眶,证明着这个男人刚刚的脆弱。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他用通红的眼眶盯着我,带着点小心翼翼问道。
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回答他。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去做杀手?”
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他有些失落,却还是回答道:“小的时候随娘亲逃亡,一路上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直到遇到我师父。他见我骨骼惊奇,收我为徒,将我们带来了大宋。可是,娘亲一直都不知道,我那个仗义慈爱的师父,就是杀手门的门主,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冷枭!”
阿景的师父,原来是杀手。
“除了我,师父还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而我们,全部都是他杀人的利器,赚钱的工具!”说到这里,我清楚地在阿景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恨意。
“我十四岁开始杀人,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错,师父说,杀手是一把刀,刀,是没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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