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进入了五月,因幽州票号而引起来的这一段骚动,已经慢慢平息毫无痕迹。大比在即,京都又一次迎来了五年一次的热闹景象,全国各州四品以上官员齐聚京都,逐一述职。这也是身为地方郡守一级的官员少有的面圣机会。
朝廷放下所有事务,专注于此,正式述职开始的日子定为五月二十日开始,五月三十日结束。已经有性急的官员提前到了京都,安置好住处之后便四处开始拜访吏部相关人员,拜访座师,官位靠前的同僚,能说得上话的同乡,关系比较好的老友新朋。总之,凡事能想到的人全部都拜访一遍。
你说送礼行贿?开玩笑,带几盒特产孝敬师长算行贿吗?
京都如同一锅正在烧的水,还没到正日子,便有了沸腾之势,而柳府正处于旋涡的中心。
有人求擢升,有人求留任,有人想回京,有人想下放,有人想换个地方继续鱼肉乡里,千人千面!而这其中,托人情的,本后有关系需要照顾一二的,处于周周考虑需要多加留心的,需要腾出位置安置某人的!
按道理来说,柳大人应该是要头疼一番的,毕竟他这相公之位可是欠了一大堆人情的。
可是柳大人却一点都不急,他甚至很是惬意地品着茶,跟对面那人聊聊即将成婚的大公主,聊聊驸马柳和然,聊聊幼女,聊聊对面那人下个月及笄之礼的事。
是的,对面那人是个女孩,尚未及笄,不过也快了,礼部正在头疼如何举办这及笄之礼。
对那人,明阳公主,穆蓉,低头翻看着柳大人递上来的本次前来述职的官员名单,听着柳大人略微有些窘然的寒暄之词,笑道:“柳大人,我性子直,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绕圈子,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了!”
柳大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实在有些拿不准分寸,眼前这个言笑晏晏,双目明亮,举止娴雅的女子,看起来真的跟他独女和意一样,让他下意识地放轻了音量,放柔了声音,生怕惊吓到她。可是想想就是此人把柳家折腾的欲仙欲死,心里又实在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动不止。
“公主!”
柳大人面色发红地说:“此次大比,您有何吩咐?”
“秉公即可!”
穆蓉淡淡地说。
柳大人诧异地问道:“秉公即可?”
穆蓉点点头,再次确定她的态度。
柳大人脸色犹疑不定,猜不透公主所说的秉公,是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想了半天,还是要问一问,柳大人定定神,低声问道:“公主所说秉公一事...臣不是很明白!”
穆蓉戏觑道:“柳大人收到很多人的请托吧?”
柳大人讪笑着说:“是!”
穆蓉收起了戏觑之意,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柳大人想必清楚,如今大顺官场究竟是一片清明,还是上下勾连,沆瀣一气?”
柳大人面红耳赤想要说个不是,却没那个脸面张口。
穆蓉似是无觉,径自说下去:“靖康三年,四品上官员大顺总计四百九十七人,其中寒门出身的三十二人,到了建康初年,这个数字降低至二十二人。如今,柳大人,十年过后的现在,你告诉我这个数字还有多少?”
柳大人低声说:“七人!”
穆蓉冷笑着说:“这七个寒门之人连个郡守都没有,最高便是通判,还在西南边陲之地!”
柳大人张张嘴,想说什么,穆蓉摆摆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上位者取仕用人最忌有失共允之道!”
“临安大案柳大人总还记得吧?”
柳大人闭嘴了!
遂川大案说的是建康元年,临安郡守曹炳琨之子杀人夺妻,事发后,曹栽赃其属下万巡检,勾结知州州判,万巡检被判秋后问斩,此事直到建康七年,万巡检长子高中后殿试告御状才被揭发。
世家之人相互婚配织成庞大的关系网,把寒门牢牢地挡在堂官之外,把持朝政,维护其地位与权力,以保世家长盛无衰。
寒门出身根本别想官居高位,这是所有世家达成的默契。
穆蓉冷笑着说:“打击异己,排斥旁门,凡事只讲出身资历不讲能力,官场看门第出身更重其才其能,柳大人,这述职还有何用?干脆把世家主事人一二三等分开层次,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下,分而化之,省的还要费心费力准备述职,劳师动众,又是何苦?”
柳大人浑身直冒冷汗,隐隐有些后悔,这吏部相公看来是不应该接,也怪不得这一位要推着自己上位。
苦思良久,柳大人明知道这位不会很高兴,可还是要说:“公主,世家之子也多有良才,其才其能更优于寒门之子,何妨...”
剩下的话说不下去了,再说就犯忌讳了,换了哪一位做皇帝,都不会允许地下就一种声音的。
穆蓉冷笑:“朝廷取仕用人,本应该一视同仁,取贤任能,世家大族世出良才,孔孟礼教大家学着比比皆是,孔孟学说乃是仁道,何意行事却如此霸道?无外乎私心尔!我也不是让你一味地纵容寒门,不过是要更公允一些而已,凡事寒门出身,秉承公允之心,取其才即可!”
柳大人点点头,也就是说行事柔和一些,中庸一些如此而已。
穆蓉扔了一本名册给他,道:“这些人据查有不法事,证据确凿,我会让人给你送去,你初次接任吏部相公,必然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我也不让你直接火烧考攻司,徐徐图之吧!”
柳大人惊疑未定,忐忑不安地打开名册来看,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些不过是不入流的世家末流,数量也不多,十数个而已,官职也不过是郡守巡检之类,尚不足以引人注目。看来公主还是心里有数的。至于空出来这些位置如何处置,柳大人已经明白了公主的意思,那些请托交易也可不是全无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