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
同样感觉有点难熬的顾昱正端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茶几上的矮脚茶杯还微微散绕着热气,室内的气氛在氤氲的雾气中更显压抑。
他在陪着路珩去探望俞苘的途中忽然接到本家住宅的电话,本以为是向上次一般,母亲想顾昳或者是再催促他带俞菲回家,可接起来时,听到的却是父亲不容置疑的语调,要他赶紧回家。
挂断电话的顾昱稍微有点奇怪,父亲和他联系很少用住宅座机,何况自从成年后,父亲也极少用刚才那种令人倍感压力的口吻和他说话。
路珩听完顾昱的疑问后表情随之变得凝重起来,趁俞苘在检查时和顾昱小声叮嘱,说他总觉得里面可能另有隐情,最有可能的就是顾昱家中现在正坐着个也许让顾伯父都有些棘手的不速之客。
顾昱沉默片刻,因为路珩的一番话,他似乎能猜出是谁登门造访。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果真没错。
“顾小先生,好久不见啊。”
“苏……苏先生,好久不见。”
顾昱斟酌对苏尘茗的称呼,毕竟在父亲面前不能过于不给父亲曾经的好友面子。毕竟当初在自己几乎被打压到永无翻身之地的时候,是苏尘茗卖了父亲人情,没有和当时的……当时的那家公司合作,给予他致命一击。
后来的日子暂且不提,单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有了人情上的亏欠。
可顾昱始终不认为苏尘茗收手和父亲和自己有太多关系,这条老狐狸明显是看到那人显出颓势,而且双方几乎都耗尽资源,再打下去拉锯战毫无意义,所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和路珩私下里谈论过这件事情,虽然他们彼此都不愿回首当年的祸事,虽然他们都想按下删除键把那些惨痛的经历悉数抹去。不过既然木已成舟,为了不重蹈挫折,顾昱和路珩还是不得不着手进行那件倒霉的案子的分析。
比如,为什么在竞标前夕顾昱亲自起早的设计被公之于众。比如,为什么作为顾氏担保人的旧识在竞标会开场前五分钟突然失踪,直到现在他和路珩也再未见过那人,甚至于他的家人都随之消失,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般。
生意人,哪怕是再成功再有人脉的生意人,他的手臂都无法伸得那么长,直接抹杀掉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路珩和顾昱心中有过比较倾向的答案,可他们都清楚,这个答案永远也不会得到证实。
他们二人归根结底,不过也是个普通生意人而已。报道媒体再怎么吹捧,商人始终都无法办到某些事情。
顾昱打量了几番苏尘茗,“请问苏先生有什么事情?”
“顾小先生的女朋友似乎没有和你在一起?”
顾昱怔楞一下,倒不是对苏尘茗突然提及到俞菲感到错愕,而是讶异于他对俞菲的称呼。
单是俞菲近几年都在苏家度过除夕的交情,称她为“顾小先生的女朋友”怎么想怎么感觉生疏。
不过顾昱的奇怪心理并没有显露出来,精通生意场法则的他不会在大概是敌人的人面前表现过于明显情绪起伏。
“苏先生只是来问我俞菲在哪里?”
平和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早就猜到苏尘茗的来意。
对面的苏尘茗并未很快给出答复,反而是朝静静品茶的顾父侧头,“我可能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吧,苏先生。”
顾昱没等父亲开口直接插话,牵扯到俞菲的事情,他可顾不得礼数问题了。
重要的是,他忽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顾昱!”
果然,先招来的是父亲略显严肃的训斥。
然后是父亲透着些许疲惫无奈的语气,“如果我们能做到,自将尽力。”
“我们家苏炀和她母亲大吵了一架。”
顾昱冷哼一声,很想提醒苏尘茗,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导火索和俞菲有关,吵架的内容也和俞菲有关,而现在,那孩子可能跑去找俞菲了。所以希望能知道俞菲现在人在哪里。”
“俞菲现在拍摄的电影随时都有路透图流出来,苏先生只要稍微上点心,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
不要说堤导的电影仅仅是半封闭拍摄,哪怕是全封闭不准探班在小山沟里的拍摄,顾昱相信,只要苏尘茗真想知道她人在何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能找到俞菲的。
“T市。”
苏尘茗作为回答的是俞菲现在所在的城市,他略显高高在上的昂起下巴,“但我想问顾老先生不是这个。”
顾昱淡淡瞥了他一眼,投掷去犀利深邃的目光,语气也随之变得强硬起来,“苏先生,和我女朋友有关的问题还是问我比较好吧?”
“我想顾小先生或许误会了……”
“嗯?”
“在我提出这个请求后,俞菲可能就不是你的女朋友了。”
“你、说、什、么!”
顾昱刚才所隐忍下来的一切,刚才所一直被压抑克制的平心静气,在这句话后悉数被推翻,仿佛一根尖利的刺狠狠扎在神经上。
他咬着牙,重重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忍着不把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对面这位“长辈”的身上,一字一顿冷冷地开口,“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和俞菲分手?这就是您的不情之请?”
顾父的神色早在刚才就变得不大好,他单手按压住儿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朝苏尘茗看过去,“是这样的吗?”
“是。”苏尘茗坦然地点点头,说着拿出两份文件放在没有被水渍打落上去的那部分茶几,“只要顾小先生能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我会在这份合约上签字,将所有陆致远动用关系收购的股份还给顾氏,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帮顾氏清扫掉这个障碍。”
顾昱粗略地浏览了下苏尘茗摊开并排拜访的文件,他不知道苏尘茗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干股,不过……
“苏先生不觉得插手小辈事物很可笑?”
顾昱拧着眉,冷冷地盯着微笑的苏尘茗。
苏尘茗没有理会顾昱的质问,继续将目光移向顾昱旁边的顾父,“同样作为父亲和丈夫,您应该更能理解我的苦衷。”
顾父的面色有所松动,“苏炀知道你和苏太太的想法吗?或者说,你和苏太太是想要苏炀去追求俞菲,所以造成现在的状况?”
“本来我是不应该把儿子的心事告诉外人的。不过……是这样没错。我倾向于让苏炀去追求俞菲,既然喜欢她,既然喜欢了那么久,为什么只心满意足地停留在朋友状态徒留遗憾呢。”
“恕我直言。”顾父打断苏尘茗,“这到底是苏炀的想法还是你和苏太太的想法?”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想法。”
苏尘茗提到苏炀时,眼中出现了疲倦又无可奈何的神态,“他们母子二人都那么固执,如果俞菲和顾小先生可以分手的话,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不过是缺了点勇气而已。”
缺了点勇气而已?
顾昱真想将这个可笑的借口录下来发给俞菲,顺便让她和跑到她那里紧急避难的苏炀分享一下。
陆致远在自己和俞父斗智斗勇的时候趁机吞掉不少顾氏子公司的股份不假,可毕竟影响不到总公司的董事会,所以顾昱一直没有闲心以及空出时间去解决这个窟窿。
不过既然苏尘茗用这个作为条件,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就是在以这个很细小的窟窿来威胁自己。再显而易见不过,倘若他不答应的话,苏尘茗这条已经无心掩饰尾巴的老狐狸必将调转方向,和现在已经被顾昱耍得很惨,接近于强弩之末的陆致远合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还是过于自负,没有顾及到方方面面,否则怎么会出此纰漏,给这条老狐狸抓住威胁的机会。
顾昱盯着那两张纸沉默半晌,忽然笑起来,为了暂时并不会搞垮顾氏的漏洞放弃俞菲?怎么可能。
然而,他不得不去思考被对面人藏在最隐蔽出的底牌,既然苏尘茗敢直接提出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一定捏着顾氏其他的命门,或许那真的会是令整个顾氏都为了他的爱情陪葬的致命王牌。
“如果顾小先生需要时间考虑的话可以明天再给我答复,明天我可以再登门拜访的。”
苏尘茗的语气很平和,接着将两份文件重新收起来。
始终保持淡漠微笑而更多情绪表露的顾父在听到这番话后起身,“我送你。”
苏尘茗迟疑几秒,接着点点头。
顾昱望着父亲和苏尘茗越来越远的背影,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没入掌心内的指甲狠狠嵌入肌肤里。过了一会而,他颓然地松开双手。父亲本可以不必和苏尘茗客气的,可他既然提出要送他到门前的礼节,就说明……
父亲对苏尘茗的“不情之请”抱有赞同的态度,甚至可以说,他更倾向于顾昱在那两份文件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