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顾昳用指节敲了敲半开的门,边敲边想为什么进自己的房间还要敲门,未免太好笑一点。
不过考虑到自家老哥不是很高昂的情绪,他还是尽量收敛起想要单刀直入询问的想法,转变成了个稍微婉转一点的说法,当然,只是婉转一点而已。
“哥,你还好吗?”
“很好。”
“那我可以进来吗?”
“这么问是期待听到我说不可以?”
“放过我吧老哥。给,热牛奶,安眠。”
顾昱喝了一小口,很甜腻,忍不住皱眉望向顾昳,“什么时候你换了口味?”
顾昳耸耸肩,咧嘴笑得阳光明媚,“莫澜最近比较喜欢喝,所以家里一直备着,后来我也逐渐接受这个味道了,不是挺香甜的嘛。”
听到弟弟的话,顾昱轻笑了一声。
顾昳侧头看着哥哥的神色,在他的眉宇间好似捕捉到了某些悲凉酸楚的意味,有点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努力反省刚才是不是秀恩爱的语气太过一点,让正处于悲伤中哥哥受到暴击了。
可转念就把这想法推翻,明明半小时前自家老哥还满脸笑容的和俞菲姐通话来着。
“哥?”
“怎么?”
“工作上不顺心?”
“没有,但确实出了点小状况。”
顾昱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顾昳瞥了眼屏幕,路珩。
继续喝着自己那杯牛奶,虽然并不插手顾氏的业务,但最近哥哥一直在和路珩合作他是知道的。这个时候忽然来电话是不是代表老哥刚才说的“小状况”升级了呢?
慢慢把牛奶咽下去,顾昳当然看到自家老哥的脸色逐渐变得更差起来,最后按着太阳穴回了句,“我知道了。”随即挂断电话。
尽管没有心思去生意,但不代表顾昳对某些商场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在挂断电话的同时就凑上去,“要不要我帮忙?”
顾昱好笑地打量几眼这个试图挽袖子证明自己可以大展身手的弟弟,“还是算了,我担心你越帮越忙。”
“切……”
“别担心,路珩不过是通知我,我们的老同学要回来了而已。”
“就是前阵子给你写信,恰好我不认识的那位?”
“对。”
谈话结束的时候,顾昱朝窗帘一指,说帮我把它拉上,反正B市也很难看到星星。
顾昳应声,把两个见底的玻璃杯收走,和顾昱道了晚安后便带上了门。算着现在大概正巧是莫澜拍戏中途休息的时间,斟酌到底要不要给亲爱的女王大人打电话以诉相似之苦呢?
把自家哥哥和那个恰好不认识的同学统统抛到了脑后。
反正老哥都说了“没关系”,以顾昳多年的经验,顾昱说的没关系从来都一点折扣都没有。
就是颗定心丸。
顾昱倒在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眼神自主地四处发散,忽然想起俞菲今天说的话。
“现在不同了。”
“昨晚的月亮还是满月呢,现在也变成了月牙。”
“顾昱,我很早就没有那样的患得患失了。”
月牙么?
顾昱朝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处望去,现在可是连月牙都没有了。
如果有一天月亮都消失不见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既然决定今年也不要在家里过,俞菲眼下不得不回到本家一天。
说是通知也好其他什么也罢,或者直接用苏炀讲的话来说,就是在行为举止上还是需要遵守些礼仪的,毕竟血缘亲情还没有断。
如果有天俞菲真能下定决心切掉这份血脉相连,这种纠结无比才会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吧?
连俞菲自己都给不出个答案。
因为之前和俞父打过招呼,所以今天不像上次那样,还有其他客人来拜访。
那个路珩……
俞菲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晚后他给她发的消息,虽然忽视掉了,但说一点也不在意确是谎话。假设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还是去和苏炀商量一下好了。
暂时翻过路珩的那页,俞菲叉了一小块苹果吃。
父亲还是坐在俞菲不远处,还是努力思考着怎么来向她搭话。父女之间的关系僵化到这种地步,每每俞菲自己想起的时候,也会觉得有点可笑。
家里的饭菜现在一般都是由厨师来准备,母亲还在的时候喜欢和陈妈一起泡在厨房里摆弄,但自打她去世后,陈妈也很少烧饭了。
俞菲不清楚是陈妈自己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她依稀记得当时,刚刚比橱柜高出一点点的她在厨房里打下手的模样,如果是面食的话,面粉一定会弄得满脸都是,如果是一般饭菜,总会有不少生米黏在袖口。
妈妈总会掐着她那时候还肉肉的脸颊,说我家小公主弄得这么脏可不会有王子要的哦。
那个时候的俞菲个头还不够高,只能抓住母亲的围裙摆,嘟囔着我不要王子,反正有妈妈陪在我身边。
真是……
据陈妈说继母和妹妹要在晚上回来,换种说法也就是俞菲必须要在这个令她感到窒息的空间内待到晚上才能离开,或者用逃离更合适几分。
中午用餐的时候,桌上安静地尴尬又诡异。
陈妈对俞菲使了个不要乱来的眼色,收拾掉桌上没用的摆件。
她看着俞菲从小长大,可说实话,她认为俞菲和性格和家里太太的性格有很大不同之处,这个孩子出人意料的倔强。
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又是一模一样的。
太太其实也是又倔又死心眼的人,看准了先生便单方面的许诺了一辈子,哪怕得不到该有的回报依旧死心塌地。尽管作为旁观者,可陈妈始终不能把造成现在这样局面的责任归结到谁的身上。
太太,先生,大小姐,以及现在的太太和二小姐。
似乎是所有牵扯到的人一齐把生活掰到如今情境的。
俞父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问俞菲关于她生活或工作上的事情,或许是在她这里吃瘪的次数太多,不希望让一天的好心情被破坏掉。
但还是在午餐将近结束时忍不住开口,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搬回家住,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公寓我总是不放心,尤其你的职业还比较敏感,担心有人跟踪云云。
俞菲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用筷子夹了口她喜欢吃的菜送到嘴里,咀嚼时忽的发现碗里不知何时起早就被堆起小山高的菜。
桌上用餐的只有她和父亲两人,是谁给她夹的不言而喻。应该是之前太过分心,没有注意到。俞菲抬头望了望对面的人,再低下头的那一刻,眼角似乎有点湿润。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端详过父亲了,不长见面加上刻意遗忘,令父亲的相貌在脑海里都模糊起来,似乎定格的只是当年那个把秋千推得好高好高的父亲。
而现在,在她眼前的,确实一个两鬓渐白面色憔悴的父亲。
随着这个想法涌上心头的还有某种意味上的嘲讽。
勾勒出一抹近乎于客套的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需要您费心。”
记得母亲刚走的那一年,她每晚都睡不着觉,抱着当年作为生日礼物的玩具熊流泪,恨妈妈这样抛下她,也恨爸爸的所作所为。
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永远都会自己把眼泪擦干,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上学。
因为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可以为她擦眼泪的人了。
同样是母亲去世不久的那一年,俞菲因为某个缘由和继母产生了争执,小孩子没轻重,拼尽全力推了继母一下。俞菲到现在也不清楚继母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继母撞在了桌子一角。
腰部受伤,没有大碍,在家休养了几天便痊愈。
有大碍是俞菲。
下班回家的俞父听过继母简单的陈述后已然摸清了来龙去脉,没有责骂俞菲,而是让她去客厅里面跪着。
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公还没有生病去世前总是在和俞菲讲,说你要活得有尊严,不能轻易给别人下跪弯腰或做类似的事情,也不要成为谁的依附品。
说这话时眼角似乎有意朝一旁俞母那边瞟了瞟,脸上的表情无奈又痛心。
俞菲当时还不能理解,也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外公怪异的互动,但是这句话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间陪伴她长大成.人,偶尔回想起来时,俞菲觉得没辜负外公的教诲。
她活得很有尊严。
只除开这一次。
那天晚上,俞菲一直直着腰,头抬得很高,想到了母亲也想到了外公。忽然又有点羡慕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见面,却把她孤单地留在了这里。
眼泪顺着面颊留下,哭了满脸,可俞菲的头始终都好好的抬着,倔强得不像是俞母怀胎十月的孩子。
也正是从那个夜晚开始,俞菲才真正明白了很多时候母亲像是无意间开玩笑的话,才知道原来她始终生活在母亲编织的一个童话梦里。
虽然故事很平凡普通,甚至说很多家庭本就是这样。
但于俞菲,于母亲,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