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锦所理解的自尊,是在应该坚守的情况下才会去坚持的东西,而像这样的情况下,仅仅是在学院内学生之间的切磋,本就是没有什么丢脸之说的。
切磋而已,输赢皆常事,大家都是为了变强才来到这里,仅仅为了这一点点没什么价值的颜面,宁愿受伤卧床,也不愿果断认输,剩下卧床的时间来锻炼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文郁锦觉得这是得不偿失的。
她渐渐地有些烦躁,甚至有些气恼,以至于出手越来越重,被无名炼体术改造过的骨骼比原来更加坚硬有力,没有丝毫花哨、仅有力量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在巨力的身上,一次又一次摧垮他的身体和内心。
巨力的耐力远超她的想象,他们来来回回过了上百招,巨力还是没有倒下,文郁锦渐渐失去了应对已经从心里放弃的对手的耐心,于是突然伸出手直取巨力的校徽。
巨力条件反射一般抬起手臂挡住了文郁锦手掌的轨迹,之后发现文郁锦没有了任何动作,他把视线聚焦到文郁锦脸上,只能看见面具的两个孔中露出的一双眼睛,他只看着这双眼睛就险些失了神。
这双眼睛纯净明亮,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盯得他有些恍惚,竟然想看看这面具下的容颜。
“喂,这样下去有意思吗?”文郁锦的声音十分清亮动听,如银铃悦耳,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对于家人朋友之外的人有着拒之千里的距离感,让人感觉不可侵犯。
巨力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文郁锦问的是什么,他明白文郁锦这话的意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犹豫不决,文郁锦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是要坚持与我分个高下,那么可就不只是卧床不起这么简单了;如果你现在认输,你就可以四肢健全地从这里走出去,继续投入到修行中,让自己变得更强。此中的得失,全凭你自己权衡。”
“如果你愿意让别人在你卧床的这段时间中超过你,那么你就继续,我话已至此,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文郁锦可以透过巨力的面具看到他瞪圆的双眼,知道他内心一定在进行复杂的抉择,所以并不催他,只是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减缓,反而渐渐加重,像是要摧垮他一切所谓的“自尊”。
当附近看台上的学生都发现他们所在的这个比武台的异样气氛的时候,巨力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的一声叹息从面具下流出,带着让人动容的遗憾,卸去了抵抗文郁锦的力道,把胸膛让了出来,直直地暴露在文郁锦的面前。
文郁锦在面具下扯出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得逞的笑容,伸出手,果断利落地摘下巨力的校徽,然后迅速退出几步,转身留给巨力一个背影。
身后又传来巨力的呼喊声:“学,学妹!对不起啊!”
文郁锦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但是她依然在笑。
她知道巨力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比赛开始时的轻视、或许是毫无胜算时的犹豫,又或许包含了更多文郁锦并不知晓的原因。
谁知道呢?
……
正如柳听风所言,尚黎殊确实是个集百家功法于一身的人。
听了文郁锦的情况后,虽然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但也答应带着柳听风去他的藏书阁找一找,在他记忆中是有一本功法正适合文郁锦的。
秦彦绝被留在山洞中继续演练刀法,对于师傅的离去他并没有任何不满,其实就算尚黎殊布置下任务后离去十天半个月,他也会自己完成,只要负责送三餐的小书童按时从来饭菜,让他一直在这里待着都行。
不得不说,云阡学园的伙食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中的待了将近一个月,每日只是练刀练刀练刀,到饭点了就有人送饭过来,而且饭菜比天擎边军那里好了无数倍,荤素搭配味道好,不知道这是不是尚黎殊特别吩咐的,仿佛要把他在天擎边军这么些年中对于身体的损耗统统补回来。
不仅饭菜好了很多,每日还有为他特别熬制的药汤给他调理身体,虽然在天擎边军里,一位对他很好的老军医也经常偷偷给他喝一些调养性的药汤,但是也只是偶尔才能趁没人的时候给他喝,大部分时间秦彦绝还是在战场上拼杀,补上了立马又消耗掉了,喝下去的药汤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就这样“养尊处优”地生活了一个月,不仅皮肤变白了些,甚至还……还……柔嫩不少……
他一度觉得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山洞中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从手臂和身体上可以感受到明显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但是他相信师傅的决定肯定是有道理的。
只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有些扎手的胡茬,停下挥刀的手,小心翼翼地竖起刀刃,仅凭自己的感觉,用这把饮过无数敌人血的阻刀,刮了刮胡子。
虽然很小心,但是还是刮破了一点,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有点深,一时间止不住血。
不过这没关系,对于痛感不灵敏的他来说,这种小伤无异于抓痒。
但他还是渴望有一个镜子,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是血液流失的感觉还是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过去。
“镜子……”许久不曾说话了,他竟然对自己的声音感到些许陌生。
在练刀休息的间隙中,他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尚黎殊要收他做亲传的理由。
他想着,可能是因为他们都不爱说话的缘故吧。
两个都几乎不说话的人在一起待着,也没有感觉到不适,但是秦彦绝还是有些想念在天擎边军的时候和那几个人在一起杀敌的日子。
好兄弟?……那几个人,应该能被称为兄弟吧?
顺便,他还是有些想那个明媚得像阳光一样的女子,虽然告诫过自己不能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根本抑制不住的。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前几日听那个姓柳的先生说有人寻她麻烦了……没出什么事吧?
他想着,又开始挥刀,如往常一样。
……
再说尚黎殊,他带领着柳听风在苍昙山间奔走。两人的脚程都不慢,但苍昙山何其大,占据了京城的整个东部区域,向东绵延六百余里,横跨两个大省,连通了京城向整个惊岚东部的链条。
尚黎殊的藏书阁,就处在苍昙山深处的、一座处于云阡学院管辖范围边缘的小山峰上。
这座山峰上只有一幢小楼,与云阡学院的主峰距离很远,绕是尚黎殊和柳听风都是这个世界上叫得上名号的修行者,也做不到瞬移穿山,只能一步不停地奔跑大半晌才能达到。
虽然这种程度的体力消耗根本不会让二人感到丝毫不适,但柳听风还是忍不住吐槽:“你闲得没事把藏书阁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你不嫌累啊?”
尚黎殊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柳听风,没有言语,径直推开了藏书阁的门。
藏书阁并没有上锁,因为这幢小楼是只属于尚黎殊一个人的,里面放着所有他从各个名门教派中收集到的功法……说是收集,其实大多数都是被他用武力压制后强抢来的,挑挑拣拣后,不适合他的、或者他不喜欢的功法,也都被留在了这个藏书阁中,剩下的七成功法他都已经全部修习了,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集百家之法于一身。
尚黎殊根本没有管柳听风在做什么,进门之后根本不理他,自己去寻找记忆中正好适合文郁锦的功法,留下柳听风一个人在楼下溜达。
尚黎殊修习过的功法都被做了标记,柳听风随便挑了几本来看,最后忍不住啧啧称奇,说道:“院长说得还真是没错,你根本不适合当先生,你只适合杀人。”
柳听风随便拿起来的几本功法,还有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的,无一不是各势力的杀生圣法,不是用来杀人的功法,全都被尚黎殊无情地抛在了一边。
正如尚黎殊在试炼开始前说的那句话“我只会杀人”一样。
尚黎殊无情且冷酷,只要是云阡学园的命令,不管让他杀谁他都会去执行,他就是云阡学园藏在暗处的一柄匕首,不能见到阳光的匕首。
或许正是因为尚黎殊和秦彦绝一样,都是终日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他才会选择秦彦绝做亲传,可是方法路数又并不教给秦彦绝,只让他日复一日地练一些早已经融会贯通的刀法,以至于到现在秦彦绝还没有成为修行者。
虽然五段天赋是很棘手,但是对于尚黎殊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柳听风到现在都不知道尚黎殊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秦彦绝是他的亲传,他不管从任何方面都没有立场干涉尚黎殊的决定。
……
可能是因为藏书阁里的功法实在是太多了,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柳听风觉得可能已经过了两天了——尚黎殊终于从藏书阁的顶层下来了。
手中拿着一本有些破旧的功法。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