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寒？愧疚？玉琳琅冷笑一声,脸沉下来，朗声道：“方才我已说过,不论那两对镯子是如何到你们手中，我已经既往不咎,那就是咱们投壶的彩头,我赢了,自然便是归我的！蘅妹妹刻意将它打碎,在场诸位皆有目共赌,连同游小姐在内，是与不是？”
游芳菲乍然被点名还吓了一大跳，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造次,忙点点头道：“是,不过……”
玉琳琅截住她的话头道：“我方才亦说过，那镯子是爹娘留给我的遗物，被人刻意打碎,我生气、愤恨，所以我想找蘅妹妹问清楚，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孝之大义当前，游芳菲不得不再次点头。
“我不过是走了两步，可是离蘅妹妹却还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试问,我到底是用什么推她入水的？意念么？还是苍天有眼,背地里推了它一把？”
玉琳琅一摊手,无可奈何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推蘅妹妹下手,言之凿凿，似确有其事。那便让我问问其他人，你们确然两只眼睛都看见我推蘅妹妹下水了么？苍天在上，你们可得摸着自个儿的良心说话……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玉琳琅一双眼睛一个个望过去，先前还对她警惕的众人偏头想着方才发生的事，见她眼风扫过来，有的赶忙撇清说没看清，有的直说场面混乱不明真相，那邙月对林家少奶奶道：“姐姐，我瞧得真真切切，琳琅的手压根就没碰到玉蘅，不可能推她入水！”
那一厢，玉蘅换了衣裳姗姗来迟，玉寰见状，忽而来了底气道：“旁人或许都不清楚，蘅妹妹总是最清楚的！蘅妹妹，你快告诉大家，到底是谁推你入水的！”
似是胜券在握，玉寰洋洋得意地看着玉琳琅，只等着玉蘅开口给她痛快一击，过了许久，她才察觉不对，偏了头望去，只见玉蘅面色复杂地望了自己一眼，若有似无地叹了口长气，艰难道——
“与旁人无关，是我自个儿掉下去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玉寰只觉自己的脸上似是有人狠狠抽了她一个大耳刮子，火辣辣地疼，不由眉头紧蹙，咬牙切齿道：“蘅儿，我晓得你最善良，不想让人为难，可是有些话非得说明白才好，不然某些人就得蹬鼻子上脸了！”
游芳菲亦是脸一阵红一阵白，道：“对啊，玉蘅，你可得说实话啊！这么多位长辈为你做主呢，你别怕！”
玉蘅咬咬牙，一抬眼，只见玉琳琅似笑非笑，嘴角挂着讥嘲。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而笼罩上一层乌云，黑压压地，重的让人喘不过气儿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而笼罩上一层乌云，黑压压地，重的让人喘不过气儿来。分明是春风和煦，玉蘅却隐约感觉到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压抑，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在众人的视线下，玉蘅几次试着张开嘴，话到了嘴边，却被玉琳琅的眼神逼退。身边的玉寰伸出手在她的腰间拧了一把，她恍然醒悟过来，咬着下唇，不甘道：“确然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落了水，没有旁人要害我。”
“你……”游芳菲跺了跺脚，咬着牙道：“若不是她扬手作势要打你，你也不至于被吓得失足落了水！是不是！”
“菲儿！”
声旁一声轻唤，游芳菲偏头望去，只见自家娘亲不满地望着自己，朝她招了招手道：“到娘身边来。”
她下意识望向众人，只见身怀六甲的林家少奶奶那氏嘴边含笑，面容温婉依旧，可是眼底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却让游芳菲一瞬间语窒。
在林家少奶奶的身后，几位夫人皆面露不满，便是君夫人亦是蹙着眉头，她踟躇了两步踱到游夫人身边，游夫人握住她的手狠狠捏了捏，面上带了歉意道：“我这闺女打小就和玉大小姐、玉三小姐玩儿在一块，见小姐妹落了水，比谁都着急，说起话来没轻没重的，教少奶奶见笑了！”
“没有的事。”那氏笑道：“游小姐年纪小，性子爽直。”不痛不痒的点评了一句，游夫人脸上笑意未退，那氏又说道：“只是这蓄意伤人的罪名委实太重，更何况是蓄意伤害自家姐妹的罪名，游小姐还是谨慎些好。月儿……”那氏伸出手来。
那邙月忙上前扶住她，笑道：“古人言三人成虎，我从前看见那典故时还只当是个笑话，今儿倒差点看见真事儿了。某些人得亏不是官老爷，一张嘴就诬陷人推人下水，那苦主自个儿都说是不小心的了，还能有人说是被吓得落了水的。笑里藏了刀，杀人不见血，倒也是厉害！”
“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氏点着那邙月的眉心，充满歉意的对众人笑道：“我这妹妹教我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大家见谅！”
一旁的游芳菲脸涨成了猪肝色，那氏只当没瞧见，上前两步走到玉蘅身边道：“今儿原想请大伙儿过来赏花品茶，不想却让玉三小姐遭了罪，都怨我，招待不周，”
一壁说着一壁从头上摘下根簪子，是个云凤纹银鎏金簪，“这簪子送与玉三小姐压压惊。”
“这怎么成！”玉蘅忙要推脱，那氏笑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玉三小姐可千万要收下！”
不容分说，随手便将那簪子簪在玉蘅头上，玉蘅呐呐了两句，直觉身旁一道刺骨的目光袭来，她不必抬头去看也知道那人是谁，心里只觉咯噔一跳，朝那氏福了福，道：“玉蘅着实惭愧，扰了夫人的赏花会……”
“玉三小姐这歉意是不是给错了人了呀！”那邙月懒洋洋道。
玉蘅头皮一紧，又抬眼看玉琳琅，只见她双唇紧闭，方才还像是只蓄势待发的老虎，此刻却敛了周身的怒气，低眉顺目的站着。
在她的脚下散落着各式的金簪、镯子，而她的手中却紧紧攥着碎成几瓣的白玉镯子。玉蘅轻声唤了声“二姐姐”，玉琳琅略抬了眸子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教玉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几乎是下一刻，教众人更加吃惊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玉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玉琳琅跟前，弯腰将她脚下的首饰一一拾起，往她跟前一递，几乎是带着哭腔，哭道：“二姐姐，方才都是我的错，你分明赢了投壶的彩头，我却嫉妒你，故意将你的东西打碎了。那白玉镯子是二叔留给你的遗物，我去……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
说完，狠狠在自己的左脸上打了一巴掌，玉琳琅原本眼底里还是一片寒意，渐渐浮上错愕。
不等她缓过神来，玉蘅照着自己的右脸又是狠狠一巴掌，道：“要不是因为我自个儿失足落了水，也不会教姐姐和众位小姐误会了你，害你百口莫辩！还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是我对不起大家！对不住二姐姐你！”
她还要抬手，一旁有人拉住她的手，急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玉寰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扣住玉蘅的手，压着声音道：“你疯了么！”
“是！我疯了！”玉蘅低低回着，抬起头来看她，眼眶里盈着泪，眼底里却是彻骨的寒意和惧意。
玉寰只觉她是哪儿不对了，玉蘅已经矮了身对众人道：“对不住各位夫人和小姐，蘅儿落了水身子有些不舒服，恐饶了各位兴致，先行告退！”
说完话，玉蘅抬脚就走，留玉寰一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般尴尬地告辞，急匆匆追上玉蘅，伸手便拦住了她。
玉寰几乎怒火中烧，方才发生的一切实在猝不及防，她委实不明白为何玉蘅突然要道歉，为何玉蘅要打自己的脸，为何分明可以将玉琳琅置之死地，她却突然变了性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玉寰陷入无比的难堪之中，她气急败坏的拉住玉蘅，玉蘅身子失重，打了个趔趄坐在地上。
“玉蘅，你真的是疯了！”玉寰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声讨她：“你方才在做什么！为什么放着那么好的机会不咬住她，让她身败名裂？为什么你要说是自己摔下去的！为什么要跟那贱人道歉！为什么突然打自己！你让自己沦为笑柄，还要让我也沦为笑柄么！玉蘅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伸手还要再去拉玉蘅时，玉蘅突然抬起头来，玉寰一下子被她吓住了：此刻的玉蘅眼眶里都是泪水，她的身子在打颤，牙齿也在打颤，而她的眼底是寒意和惧意……
“方才推我下水的是你！”玉蘅低低说着。
“你说什么？”玉寰怔了怔。
“方才推我下水的是你！”玉蘅斩钉截铁着，眼眶里泛泪，“我亲眼看到你伸出脚来了……”
“你……”玉寰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叹了口长气道：“是，是我绊你的！”
“大姐，我是你亲妹妹，你竟然伸脚绊我让我下水！”玉蘅声量高上去。
玉寰忙捂住她的嘴道：“你听我解释！方才那场面着实混乱，我原是想绊倒她，不是想绊倒你……不巧你却撞了上来，好在现下天气回暖，这儿又是温泉山庄，庄子里决计有会水的人，你落了水也决计不会有大碍的，这不是万幸么？”
“姐姐……”玉蘅满心失望，“姐姐你一向心思缜密，又怎么会想不到，即便是二姐姐落水，也有人能及时救她？我是你妹妹，又怎么不知你的心思，你是一开始就打算绊我入水，趁机嫁祸给二姐姐，最好我也能一口咬住她，让她百口莫辩，对么？”
玉寰怔了一怔，一瞬间的尴尬过后，她摸摸玉蘅的头柔声道：“你把姐姐想成什么了，姐姐怎么会故意绊你？当真是无意之失……话说回来，即便是你错认为是姐姐故意要绊你好嫁祸那贱人，你为何还要替她开脱？”
闻言，玉蘅身子禁不住又打了个冷战，耳畔突然又想起那个冷厉的声音：“你看你的好姐姐，为了害人，罔顾你的性命，你算起来，也不过她手上的一个工具罢了……”
齿间打着架，她哆哆嗦嗦的，一抹脖子，利刃刺骨的凉意似乎还能渗入她的脖颈，“实话实说，再认个错，闭紧了嘴，你才是个好姑娘，否则……”
那人似乎还站在身后，分明是笑的，可那言语里的杀意……
玉蘅打了个哆嗦，面上泪水哗啦啦落着她浑然不知，跟着她爬上马车的玉寰还要靠近她，忽而摸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她惊恐地看着玉蘅，掀开她的裙角，只见一股黄色的液体在她裙下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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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觉得你那堂妹妹好像是中邪了。”那邙月凑到玉琳琅身边，低声道。
“我也不晓得。”玉琳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方才的情势急转直下，连她都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玉寰和游芳菲死缠烂打要诬陷她的时候，她打定了主意想要看看这两人是要如何舌灿莲花，她就不信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所有人都能这么信口雌黄，大不了到最后，她拼个鱼死网破，可万万没想到，玉蘅先上演了这么一出……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玉蘅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总觉得好像是哪儿不对了。
玉琳琅侧着脑袋想着，眼角扫到不远处假山处一抹宝蓝色一闪而过，她怔了怔，问那邙月道：“那边是？”
“姐夫的书房在那。现下男宾客应当都在林子那头赛马射箭呢，那边没人。怎得，你也想去？”
“不是。”玉琳琅摇摇头，心里头的异样挥之不去。
过了片刻，又有一清越的声音响起：“娘，刚刚我好像看到是玉大小姐不小心伸出脚绊了玉三小姐一跤，玉三小姐才会跌进水里的……”
“不许胡说！”有位面生的夫人低声斥道，那姑娘扬了声道：“鲤儿没瞎说，鲤儿当真看到了！鲤儿那会就站在玉大小姐身边，瞧见她伸脚了！”
玉琳琅抬眼看，见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着一身淡粉色的衫裙，脖子上戴着的金璎珞上两只鲤鱼亲在一块，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爽俊俏。
那邙月在一旁低声提点道：“这是建州最大的首饰店金玉满堂的千金，赵鲤儿，身边的那位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娘赵夫人。”
赵鲤儿的声音清脆，不大不小的，正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赵夫人还要拽她，她嘟着嘴道：“方才那两位姐姐着实太凶，鲤儿才不敢开口……若是真让这玉二小姐受了冤屈，鲤儿便是帮凶了，娘……”言毕，扭头问身边张巧巧道：“巧儿姐姐你也瞧见了对么，是玉大小姐伸脚绊三小姐的，对么？”
众人眼神瞬间落在张巧巧身上，张巧巧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得含糊道：“我也，我也没瞧清……”
那瑟瑟缩缩的模样，反倒验证了鲤儿的话。赵鲤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低声道：“怎么会呢，鲤儿瞧得真真儿的。”
一干众人恍然大悟，建州城原本也不大，有些事儿今儿发生明儿全城就能知道。
大伙儿这会才恍然想起前几日发生在玉家的事儿，这会看看玉琳琅，见她手里依旧握着白玉镯子的碎片，想起她方才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地与玉蘅、玉寰对峙，言语虽激烈了些，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怜呢，玉二老爷死的早，这玉琳琅无依无靠的，自家亲戚帮不上也就罢了，堂姐妹还当众面羞辱她，瞧那君夫人的样子，分明也是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