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眼见西野炎额头上青筋跳起,急忙袍袖一拂,快手快脚封了朱灰灰的哑穴。
朱灰灰兀自不觉,张着嘴骂了半天,只觉嘴巴开合,却听不到声音,终于觉得不对劲,一口唾沫吐向西野炎。
西野炎家世显赫,而且相貌俊美,功夫高强,是武林中的一代翘楚,这辈子没挨过骂,也从没有人敢在他跟前放肆,现在却被这无赖骂得狗血喷头,七窍冒出滚滚黑烟,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朱灰灰的脖子。
朱灰灰怒瞪着他,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却绝不肯示弱。
枫雪色见势不妙,连声劝止,可是西野炎在气头之上,只想直接捏死她,根本不理他说什么。无奈之下,他一掌切向西野炎的脉门。
西野炎回手挡开,左掌从袖底伸出,还了一招。
枫雪色侧身一让,变掌为指,弹向他的肘间穴道。
西野火手臂微沉,左手拇指翘起,指肚按向枫雪色的中脘。
两人足步不移,转眼间已交手七八招,谁也没占到便宜,不禁住了手。西野炎终于怒气稍散,顺手将朱灰灰丢在地上。
朱灰灰差点被掐死,喉骨生疼,倒在地上拼命呼吸。
枫雪色看着她刚洗白没多久的颈子多了五个红指印,心下有些怜悯,但一想到她骂人的恶毒,又觉得受教训也应该,遂道:“你还不谢谢西野少主的不杀之恩!”
朱灰灰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枫雪色展袖拂开她的哑穴,耳听得朱灰灰因喉咙受伤而沙哑的声音:“我谢他妈的头!他不杀老子,老子将来就杀他……”
枫雪色生怕西野炎又被激怒,急忙再次封她哑穴。心里纳闷,这怕死鬼这会儿怎么胆子肥起来了?
西野炎深深地呼吸几次,然后冷笑一声:“你一个女的,口口声声想做人家老子,下辈子吧!”
“……”朱灰灰嘴巴不住开合,虽然发不出声,但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词。
西野炎索性伸指解开她的穴道:“你再骂敢一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
“滚你妈的!有种你就杀了老子!”朱灰灰伸着脖子给他捏,“你不杀?不杀是吧?好,有种!那你就等老子来杀你吧!老子把你切成段,胳膊红烧,腿清蒸,里脊做糖醋,五花做腊肉,肥肉蒸包子,瘦肉做爆炒,脑袋做成冬瓜盅,前肩吊起来风干,肝儿腰子做醋溜,肠儿肚儿做囟煮,黑心烂肺没有人要就扔出去喂狗……”
她的骂词越来花花,西野火初时大怒,可是听着听着,竟然被她骂乐了:“你们家当厨子的是怎么着?”
“管得着嘛你!死秃头!”
朱灰灰还是不解恨,仍要接着骂。枫雪色轻喝一声:“够了!”
“不够!”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有胆子顶撞大爷,“他杀了我家花花,还要捏死我!”
枫雪色冷冷地道:“如果他真要捏死你,你以为你还可以站在这里吗?”
“喀”的一声轻响,西野炎两根手指在三寸来厚的桌上掰下一角木头,放在掌中一搓,然后将掌心里的木屑吹散。
朱灰灰哆嗦了一下,不由摸了摸脖子,只是仍然不服气:“那——他还杀了我家花花!”
“那头臭猪,谁稀罕杀!”
“你才臭呢!”朱灰灰习惯性回嘴,猛然醒悟,“什么?你的意思是……没杀它?它还活着?”
“在青阳城里有人替你喂着呢,回头你滚过去领走!”
朱灰灰简直心花怒放:“就是就是,它吃得又多,肉也不好吃,养着太浪费您家粮食,还是还给小的最好!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西野炎被冤枉挨了一通臭骂,又立刻被捧回大师,不禁苦笑。这朱灰灰变脸之快、脸皮之厚,实在令人佩服。
枫雪色忍不住道:“朱灰灰,你一个女子,动不动就满口粗话,祖宗孙子的乱骂,太不成体统!”还口口声声自称老子、小的,这种词实在不适合女子使用。
朱灰灰揉着脖子,纳闷地问:“体统是什么?”
“……”
枫雪色彻底放弃了对这女泼皮的教化,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朱灰灰,你再仔细回想一遍,当日江滩之上,被杀的人都是什么模样?哪怕记得一点点也好。”
朱灰灰苦着脸道:“大侠,这段书我都说过快一千遍,实在是一点隐瞒都没有,您老这么审,那是逼着我往里面加作料!您说吧,您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或者酸的、苦的、辣的都成,小的一定投您所好,您爱听什么小的给您说什么!”
枫雪色被说得哑口无言,看了她半天,长叹一声:“我们去落梅庵吧。”
惜凤山山势并不高,但是却因为满坡的梅花而小有名气。
自山脚而上,便是一片广阔的梅林,林中梅树古拙,姿态各异,品种也自不同。可惜此时春意已浓,若天气尚寒之时,便是一片清芳无比的香雪之海。
接近正午时分,山径之上,有两人两骑一前一后缓缓而行。
当先之人,是一名清雅俊美的少年,一袭白衣,如银碗盛雪,不染纤尘。座下白马,气势如龙,神俊昂扬。
后面的那位,是一名玄衣少女,相貌清丽,漆黑的眸子灵动,煞是可爱,骑一匹除了四蹄雪白,全身都是黑色的小毛驴,屁颠屁颠地跟在白衣少年的身后。
这二人,正是枫雪色押着那倒霉孩子朱灰灰,在赶往落梅庵。
行走过一道山弯,枫雪色看看前面的三股岔道和深深的梅林,勒住马,回头道:“朱灰灰!”
“小的在!”朱灰灰大声应答,猛拍着驴屁股向前几步。
听到一个女孩口口声声自称小的,枫雪色仍然感觉到别扭,可是他已经纠正过上百次了,威胁砍腿也罢,拿剑比着她的脖子也罢,可她就是改不过来!唉!这个丫头片子,虽然被逼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可是一点也没改从前那个市井小流氓的德性!
“你去打听一下,去落梅庵应该走哪条路,离这里还有多远。”
又叫我去啊!朱灰灰心里一万个不情不愿,嘴上却不得不认命地道:“是,大侠!”
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在梅林西侧有炊烟袅袅,于是慢腾腾地爬下驴背,懒洋洋地走了过去。
望着朱灰灰磨磨蹭蹭的身影,枫雪色的唇角情不自禁地轻轻挑了起来。
他对朱灰灰这个除了脸皮厚之外几乎没有一项优点的家伙,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看不顺眼,但偶尔也会觉得新鲜有趣——尤其是当看到她明明心里气得要死,却偏偏假装出一副“我很开心”的模样时,他心情便情不自禁地愉悦起来。
当时在琛州分堂时,这怕死的家伙一听说还要她跟着去落梅庵,一张脸涨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简直要扑上来啃他两口,可是他只轻轻地在剑上拍了一拍,她便立刻换上“我很乐意为大侠效劳”的嘴脸,没骨气地谄笑……
“朱灰灰!”
朱灰灰奔了回来:“小的在!”
“不要偷懒,用跑的,快去快回!”
“我从来都不偷懒!”朱灰灰不爽地撅撅嘴,转身向林中奔去。
“回来!”
大爷这不是成心溜自己玩嘛!朱灰灰一溜小跑地来到马前,大声抱怨着:“大侠,您把所有的事情一次交待清楚成不成?”
枫雪色坐在马背上,看看她气红的脸,微微沉吟了一下,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道:“小心一些!如果有狗咬你,就用你娘和我教你的法子跑。”
“去死!”
支使着自己跑来跑去,就为了这么一句废话,难道我不知道碰到狗就跑么?被狗追过一百多次,早练出飞毛腿了我!朱灰灰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怕大爷发怒,两只手捂着嘴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