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屹然回到家时,父亲正在帮母亲擦身体,都不知道他回来了。他走到父母房间门口,听到母亲在跟父亲聊天。
“明天该去医院检查了。”徐攸拧着毛巾说,“我看你最近精神好了点,是不是新换的药有作用了?”
郝苒趴在床上,笑道:“我是看然然开朗起来了,心里有盼头了。早就跟你说要给然然换学校,你不听,看,一转学然然就好起来了。你去学校问过没有,之前到底怎么回事?本来然然的结巴都快治好了,就在一中待了一年,才一年,情况恶化成这样……”
“你别急,对你身体不好。”徐攸说着,把郝苒身体翻过来,扶着她靠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拉过郝苒的手,一点一点地用毛巾擦拭,“我问过了,他们班主任说是同学之间闹别扭,批评然然不会跟同学相处。”
郝苒眉毛一竖:“我教出来的儿子我不知道?然然除了内向一点,哪里不好?”
“是是是,咱们儿子哪里都好。”徐攸撸起郝苒的袖子,耐心地擦着她的胳膊,“我肯定不能相信她单方面的说法。趁她不在的时候,我找几个学生了解了情况。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七七八八地,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郝苒:“是有人欺负然然了?”
“几个小孩不学好,拉帮结伙,想拉然然入伙,然然不答应,被报复了。”徐攸说,“具体不跟你讲了,讲了你要哭的。”
郝苒眼圈已经红了:“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班主任呢?就这么看着?”
徐攸:“我去问她了,你猜她说什么?”
郝苒:“什么?”
徐攸笑着摇了摇头:“她跟我说,‘是包子别怪狗惦记着’,让我从自家小孩身上找原因,又说,‘要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不欺负别人,只欺负徐屹然呢?’”
郝苒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徐攸连忙抚着她胸口,问她要不要紧。
“我不要紧。”郝苒说,“我得去找她,我要问她,她教出来几只‘狗’,还有资格自称老师吗?”
徐攸轻声说:“不用了,反正她也不当老师了。”
郝苒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打听到的。”徐攸说,“为人师表,说话不小心点,很容易出事的。”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估计是被哪个家长告了,教师证都注销了,以后想当,也当不成老师了。”
郝苒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做律师的,总有几个朋友。”徐攸解释得挺有道理,打消了郝苒的怀疑,他说,“多问问,就知道了。”
郝苒又问:“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孩呢?”
徐攸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犯了事,进去了。”
郝苒吓了一跳:“进去了?小小年纪,要上天啦?”
“未成年,关不了几天,就快放出来了。”徐攸说,“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管了。”他已经把郝苒身上都擦完了,就帮她掖好被子,把手机拿给她,让她自己看韩剧,“我去做晚饭。估计然然也快回来了。”
郝苒摇头:“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的笔和本子,我想再写一会儿稿子。”
徐攸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郝苒软绵绵的手腕。郝苒生病以后,越来越没力气,往往一小时也就能写几十个字,每个月的稿费越来越少了。但郝苒坚持要写,每天用在写作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想成为徐攸的拖累,徐攸也不愿意劝她放弃,尽管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把纸笔拿给了她。
徐攸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刚进厨房,就看到徐屹然姿势笨拙地淘着米,走过去,拍拍徐屹然的肩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同时,顺手就把淘米的活接了过去。
“没,多久。”徐屹然看到徐攸两鬓都是花白的了,想说自己多承担些家务,爸爸不用事必躬亲,刚开口,就紧张起来,卡在了“爸爸”上,说不下去了。
每次都这样,徐屹然懊恼地想。他觉得自己跟袁野都能说那么多话了,也应该跟爸爸多说几句话。可尽管,徐攸作为父亲,教育方式很温和,他还是老样子,一跟爸爸说话,就紧张。
徐攸看到徐屹然说不出话的窘迫模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心里跟挖了一块似的疼。娇妻幼子,都是他的命,可他为了救妻子,毁了孩子的一生。要不是他只顾着妻子,一点都没留意孩子,也不至于发生那件事,然然现在也不会……
徐攸不再想下去。米已经淘好,他递给徐屹然,让他倒进锅里,加点水,插上电。徐屹然做完这些零碎活,想帮徐攸洗菜,徐攸就让他离远点,说:“小心身上溅到水,把衣服给弄脏了。”
徐屹然刚想解释说自己身上穿的是短袖短裤,不碍事,徐攸突然发现,徐屹然的膝盖伤了好大一块儿。
徐攸一愣:“怎么受伤了?”
徐屹然解释:“跑步,摔了,涂过药,了。”
“我差点又没发现。”徐攸苦笑了一下,“然然,爸爸对不起你。”
他这话一说出来,徐屹然就慌忙后退:“没,有。”
徐攸:“这么多年了,爸爸一直想跟你谈谈当年的事,你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吗?”
“我,没事,当年,也没,没事。”徐屹然僵硬地倒退,“我,先去,写作业,了。”
徐攸看着自己一直心存内疚的儿子,平时多好的口才,这会儿一点都发挥不出来。
半晌,徐屹然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惴惴不安,徐攸只得叹息一声,让徐屹然去了。
徐屹然点点头,连忙回自己房间。说来也巧,他刚一回去,就听到书包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赶紧走过去,从书包里翻出袁野给他的手机,果不其然,看到有个来电显示在闪烁。
徐屹然刚想接起来,余光瞥见厨房中忙碌的爸爸,连忙拖着半残的腿,偷偷摸摸关上了门。
“喂。”
“徐屹然,这么久才接电话,好大的胆子啊。”袁野的声音一出现,就把房间里若有若无的忧郁气氛给搅散了,一下子,整个空间都跟有了生命似的,鲜活起来,多了好多人气。袁野问徐屹然,“老实交代,刚刚在干什么坏事?”
徐屹然老实得很,回答说:“准备,写,作业。”
袁野笑嘻嘻道:“这么乖,是不是想赶紧写好,等我问你题目的时候,就有机会多跟我说几句话了?”
徐屹然大窘,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用手挡住了手机上的扩音器,生怕被爸爸听到:“没,没有。”他说,“这是,我的,习惯。”
“知道知道。”袁野说,“今天开始养成的习惯,我懂~”他坏笑着压低声音,“我不告诉别人,你放心。”
徐屹然语塞,脸悄悄红到了脖子根,赶紧拿出周末要做的卷子,问袁野哪几道不会,说:“我先,勾出来,做完了,给你,打电话。”
袁野哪是真心问他题目的,他是在家待得太烦,找个人聊天扯老空来了。
“太多了。”他随口报出“一二三四五六七”,毫不羞愧地说,“完了,好像一道都不会。”
徐屹然为难地说:“是,多了点。”
“真要都在电话里说,哪说得完啊。”袁野拿着才买的苹果7,扣扣巴巴地算了半天话费,“不行,我可没那么多钱,你还是把你家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去。”
徐屹然:“你,来,找我?”
袁野:“不行吗?”
徐屹然迟疑:“才,分开,不到,一小时……”
袁野打断他,直白地说:“可是我已经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