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前威远将军宁枫泽之子,宁若枫,拜见皇上。臣此番入宫为给姑母丽坤太妃送寿礼而来,路过御花园,因火势危急,擅自闯入,冒犯圣驾,甘领责罚。”原来他叫宁若枫。他的外貌已经接近成人,但声音里透着丝丝沙哑,听起来格外低沉,原来也不过是刚过变声期的年岁。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手,难怪云皇见了也是一副笑容对他道:“朕正寻思是谁家的儿郎,如此英姿焕发,原来是枫泽的儿子,可惜了你爹为国积劳成疾,壮年之时便卧病在床,一身所学都不能传授于你,否则你定当比今日更为出色,往后,你便跟在朕的身边,朕要亲自教导你,以慰忠臣之心。此番救火有功,该当奖赏,莫再提责罚一事。不过那个灵洛瑶,想出这古怪法子制灯,差点烧了皇家古木,念在并未酿成大祸,下去领顿板子,回家去吧。”我听着皇帝夸奖宁若枫,正在高兴,猛一听皇上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以为火未燃起,我便不用承担责任,谁知道还是逃不了一顿板子,想到在灵府中挨打的惨状,情急之下顾不得再装什么淑女闺秀,大喊起来:“不行不行,不能打我,造天灯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那是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教的,要打打他,要不,打那写书的罗贯中也成。”我话一出口,惹得云皇呵呵一笑,对我道:“你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娃,不好好读女则女史,看什么满纸权谋的三国演义?那是女儿家该看的书吗?”“皇上不要小瞧女儿家,三国算什么,我还读过孙子兵法呢,只是还没领悟其中奥妙,您今日打坏了我,将来我骑不得马,就做不成花木兰那样的女将军啦。”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狡辩到底。此时云皇已经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可惜再怎么装小大人,也到底还是个孩子,朕今日便不与你这小人儿计较,我大云人才济济,不需要你上阵杀敌,今日只考考你的才情,以梅为题,七步之内做出绝句一首,若能完成,这顿板子便免了,许你做公主伴读,省的我的宝贝女儿抱怨说丫鬟宫女都是如木头刻的一般死板无趣。”什么?七步成诗?我只是自幼比那些埋在针线堆里的女孩子多读了些书,但也不代表我能跟才高八斗的曹子建相比啊。想到这儿我不禁垂头丧气,这顿板子看来是逃不掉了。人群里又传来那个低沉的声音:“皇上仁慈,七步成诗对一个女娃娃来说确实是过于苛刻,若枫求皇上开恩免去那位灵小姐的板子。”这个宁若枫,心可真好,与我非亲非故,却两次出手相救,我好歹也要争口气,不能让那么优秀的人儿觉得自己救了个草包。回想方才他自古木上飞落时的灼灼风姿,我顿时才思泉涌,管他云皇看不看得入眼,先念出来再说。冲着宁若枫感激又狡黠地一笑,一边向前迈步,一边昂首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如
一夜清风起,散作乾坤万里春。”(元代王冕《白梅》)吟诵结束,脚下不过迈出五步而已。还好云皇只说要做出诗来就行,不要求质量,任务完成,我有些骄傲地向云皇望去,却见他方才的笑容顿消,双拳紧握,神情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一般纠结。园中一片寂静,半刻后,皇上才幽幽地道一句:“冰封万里,却觉春满乾坤,都只因他,无双的风华,说的好,说的好……”我虽然是为自己在时限中做出了诗句而得意,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是换个题目,我定无法轻易过关,况且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不是神童,写出的诗句绝对不可能有什么高深的内涵和意境,不过是比打油诗略强些,不知皇上怎会如此动容?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云皇为何会因一首梅花诗而流露出心碎欲绝的神色,才明白,当年云皇口中的它,赞的并不是梅花,而是一个堪称旷世奇葩的人物。
不过正是误打误撞地让云皇想起了自己心尖上的人,我这个姿色平平身份不高的丫头,才与澜依一同,成为了云筝公主的伴读侍女,踏进了这万千人向往的紫晏清宁宫。
然而这里并不像宫殿的名字一样清明,在这里,跟红顶白,拜高踩低,贯彻的比任何地方都彻底,不过是个放大了的灵府而已。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幸运,若不是进了这皇宫,我怎么会认识澜依,和那个青衣俊美的宁若枫?
在这里,学规矩,补习几年前落下的琴棋书画,与澜依共同伺候公主笔墨外,还常同公主一起玩耍解闷。相处中得知,澜依的祖父是手握重兵的虎贲元帅柳日辉,父母叔伯均为国捐躯。得昭媛太后怜惜,澜依自小就常入宫中,也算是这宫中的老人儿了,是真真正正的将门虎女,大家闺秀。八岁时就以一首咏海棠才名远播,连皇上都夸她,出身世家,却无傲气,待人接物,谦逊有礼,但又傲骨天成,无人能忽视其高贵。端庄不失灵动,温柔不失大气。若太子云萧早生几年,云皇定是要选澜依做太子妃的。是我孤陋寡闻才不知晓。
那位封小姐,是镇守西南的封雷封元帅之幼女,封元帅妻妾子嗣众多,嫡出的就有封华封玥兄妹,庶出儿女更多,只不过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地位悬殊,嫡子嫡女取名取风华无双,风月无边之意,而最优秀的庶子,也只是叫封尘这样谦卑的名字。封元帅素来与柳元帅政见不合,所以这封玥在竞选侍女这等小事上都想要压过柳家小姐。
云筝公主,是个心无城府的少女,虽是被云皇骄纵的有些任性,但善良大方,从不曾苛责下人,初次见面,就毫不做作地告知我,封华名字虽是豪气,武功也不错,但心胸委实算不上开阔,此时正在皇城禁军中当参将统领作为历练。封华封玥兄妹感情甚好,此番高傲的封玥愿意入宫当侍女,也是知道哥哥对公主有意,希望能借着自己伴读的便利,为哥哥牵红线。而我害得封玥无缘伴读侍女,算是多多少少得罪了封家,公主要我往后见到封小姐和封华都要回避,免遭报复,还告诫我,在这云意阁里,我纵然粗枝大叶些也没关系,其他皇族人员,知道我是公主的侍从也定会给我几分薄面,只在皇上皇后面前谨言慎行就是,像从前那种砌词狡辩的话,万万不能再说。我对公主更添感激,于是公主澜依和古灵精怪的我,三人成了个铁三角一般的组合,外人在时,我这深宫淑女装的是游刃有余,关起云意阁的大门,便是跟着公主玩闹的一号人物,每每惹得澜依头痛。
嬉笑玩闹中就过了一年,期间陪同公主觐见云皇时,偶然会遇到宁若枫,我便会格外开心。那感觉就像是肚子正饿时,有人送上了我最爱吃的板栗糕。母亲曾说过,我自小就是个心比苞米面还粗的孩子,从不曾如此留意过什么人什么事,只对他,忍不住地便去关注。零零碎碎的打探中得知,宁若枫所在的宁家,在前朝天钦末年也很是显赫过一时。不论**还是朝堂,宁家都有撑得起门户的强人。
神州大陆之上,并非大云一国,云国居中最大,东齐西梁分立左右,国小兵弱不足为患。与云国接壤最多的,是国力仅次于云国的夏国。夏国经济以半渔猎半游牧为主,气候虽不比西梁苦寒,却也算不上好,春冬两季的风沙时常吹得人目不视物。夏云两国以漠北草原为界,眼望着大云的江山如画,历来的夏国君主都是觊觎万分。那时大云战神镇北王还未入朝拜将,漠北十八万守军半数隶属于威远大将军,即宁若枫的父亲宁枫泽麾下。另外一半则由封雷元帅率领,共同抗击夏国的入侵。
宁将军骁勇善战,为大云安危立下了汗马功劳,数度击退了觊觎我大云疆土的夏国军队。长姐宁柏萱又是天钦帝最宠爱的妃子,得封丽坤贵妃。连当年的皇后,如今的昭媛太后都要忌惮宁家几分。怎奈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云皇登基后,昭媛太后母凭子贵,于皇宫中极力打压丽坤太妃。更让人心痛的是,威远将军在朝中的对立派,为报私仇,竟然将漠北军行军机密透漏给夏国,威远将军于敌军奇袭时深陷敌营。待手下忠心的部将拼死将他就出时,宁将军一身经脉筋骨,已经被夏军残忍挑断。自此下不得床榻半分。那一年宁将军才不过二十三岁,宁若枫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宁将军的政敌似乎也是来头不小的人物,朝廷说是要给宁将军一个公道,却找不到真凭实据,对外也就宣称宁将军是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再加上后来萧家小公子萧清远出征漠北,大败夏军,获封龙御镇北王,名震天下,人们便渐渐遗忘了从前的威远将军,宁家就此没落。
我虽然同情宁将军,但对那些陈年旧事还是不感兴趣,只关注宁若枫的消息,听说在御花园他那让人惊艳的身姿让他成了无数小姐的春闺梦里人,甚至云筝公主也曾心悦诚服地赞他是大云少年里顶顶出挑的一个。宁若枫对女孩子的示好已经见怪不怪,即便是得到公主当众夸奖,他也最多礼数周全的一笑,便不再做反应。但听说那封华,公主不过是问他一句云皇在何处,他便诚惶诚恐兼欣喜若狂,公主都走了一刻钟,他还跪在青砖上阿谀奉承的话说一堆。对比之下宁若枫的宠辱不惊,让人觉得很是难得,我对他更添了好感和好奇。
因为同有对若枫的好感,我和公主便有了说不完的共同话题,两人的感情很快超过了寻常主仆情谊,皇上便给了我额外的恩典,当值每两日便可出宫一日陪伴父母。但这对于他人或许是恩典,对我来说,灵府与这皇宫一样都不是我的家,每次的出宫日,都成了让人烦闷的日子。这灵府我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所以此时天刚蒙蒙亮,启明星还悬挂在天上,我就同府里下人在同一时刻起了床,匆匆梳洗后,便返回大云皇族所居的禁宫,今日,皇宫内可有大热闹,贪新好奇的我,自是不能迟到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