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踏踏实实做起了他的侍卫长和王子师,尽管这个王子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事实上他的作用超过了彭寿和武师。早上一节武科,主要指导勾践学习护身拳法、剑法、内力修炼。下午一节文科继续以讲述历代帝王故事为主,已经先后讲述了求贤图志、德育四海的尧舜,忍辱负重、富国图强的少康等等,通过讲故事引导勾践树立志向、学习治国图强的方略。
范蠡的授课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勾践原本对范蠡教授的武功已经产生了浓厚兴趣,现在又对每天的故事乐此不疲,而且每个故事听完都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这让范蠡有一种成就感和更深的使命感。除了对大王允常的承诺,又增加了对王子和越国未来的使命,——至少在他内心深处是这样。值得庆幸的是,勾践对范蠡的态度大变,改口叫范蠡为“老师”了,言行中对他恭敬了许多,目光中不再有挑衅,更多的是崇敬,范蠡当然高兴了。
文种回来了,这对范蠡来讲无疑是件大好事,他们又可以弹琴舞剑,举杯浅酌,畅所欲言,不再害怕不时袭来的寂寞和苦闷。对于内心世界高傲而丰富的人,志同道合的朋友才是他们最大的力量。
只是,他的心中时常有些焦虑,红螺什么时候才能来到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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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铃的宫中,一直被浓重的悲伤氛围笼罩着,再也听不到歌声和笑语。偶尔响起低声婉约的琴声,那是琬如弹奏的,如泣如诉中满含着对对故乡和亲人的留恋,对自己命运的哀伤,也有对仇敌的怨恨,听起来令人心碎。
藤铃整天以泪洗面,长吁短叹,更多的时候陪着女儿,絮絮叨叨对她说很多宽慰的话。她对琬如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忍耐”,她说这是她几十年总结出的人生经验:作为一个女人,很多时候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忍耐才是最好的抗争,只有忍耐才能得到平静和安宁。
琬如常常默默无言,伤心的时候就抱着母亲哭泣一会儿。更多的时候要么坐在那里发呆,回忆过去快乐无忧的岁月,要么低头认真的刺绣,她要赶在离开越国前给父王、母后和弟弟每人绣一块漂亮的手帕,她只能留下这个作为念想了。每次想到即将远离故土和亲人,从此可能再也见不到母后、弟弟和父王,她的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来,一次次打湿面前的丝帛。
允常到藤铃的宫里来过一次,专程是来看琬如的。他一次次打量着琬如,就像要把女儿装进眼睛里一样,心中不由得涌起酸楚。但是他强忍着没有点眼泪,他是大王,他是父亲,他是铮铮铁骨的男人,他不能哭,他知道一旦自己哭起来,整个宫里就会稀里哗啦哭成一片,他不能加重和渲染这里的悲伤气氛。相反,他要强壮欢颜,尽量让这里的气氛欢快一些。
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但是异常丰盛的一桌酒席,最后几乎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后来又观看了乐师和宫女特意排练的歌舞,他们特意让音乐和舞蹈欢快一些,好让大王一家人的脸上多一点笑容,但这一切努力似乎没有多大作用。
这一晚,允常留在了藤铃的宫中。虽然由于各自满怀心事,没有上次那样的尽兴和欢娱,但允常几句体贴的话语和整夜相拥,已经让藤铃宽慰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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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远嫁的日子快要临近,吴国的使节突然来访。还是那个使节,还是文中接待。
吴使:“文大人,因战事紧要,王子累在吴楚边境督战,赶在大婚前才能回到吴国,因此不能到越国来娶亲,我王特派本使前来通报。”
文种惊怒道:“吴国出尔反尔,难道是要撕毁婚约吗?既然如此也好,越国求之不得!”
吴使:“文大人误会了!吴国既然千里求婚,怎么会撕毁婚约。本使是说,吴国会按时来迎娶贵国王女,只是王子累因故不能前来。”
文种:“文某没有误会!婚约上写的清清楚楚,要王子累亲自前来迎娶,如今变卦,不是撕毁婚约又是为何?既然王子累暂时不能前来,不如推迟婚礼也可!”
吴使:“文大人千万不可!王子大婚之日是由吴国朝议商定,吴国已经做好一应准备,实在难以更改,还望文种大人的禀告越王见谅!”
文种思虑片刻:“如此大事,出尔反尔,越国不能谅解!还是请使节大人回禀吴王,越国随时欢迎王子累亲自前来迎娶!”
吴使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本使也要提一个条件!按照婚嫁礼仪,女子出嫁应有长兄弟送嫁。如果越国非要王子累亲自前来迎娶,那么吴国就要请越国的王子亲自去一趟吴国!”
文种微微一怔道:“可以!”
吴使也是一怔:“如此大事,文大人难道可以一口定夺吗?本使还请文大人回禀越王为好!”
文种:“大王已委托本司空全权处理此时,不必禀报!”
吴使面色难看,想了一会儿道:“文大人何必如此刚硬!难道不可以略加通融吗?本使认为,除了要王子累亲自迎娶之外,贵国可以提出一些其他的条件来,本使可以和文大人商议。”
文种:“贵国的战事要紧,难道越国的国格不要紧吗?既然贵国有这样的难处,那我越国也不能一味强求,那好吧,越国答应吴国前来迎娶王女,但是娶亲人员中必须有一位王室成员,两个以上的上大夫,并且婚车、依仗、鼓乐一应俱全,否则一切免谈!”
吴使一咬牙道:“好,本使答应你!”
送走吴使,文种紧急面见越王,禀告了会见吴使的情况。允常沉吟片刻道:“吴国如此无礼,越国又能奈何?况且王子勾践万不可前往吴国送亲,否则可能被他们扣押为人质!文大人处理得十分妥当,本王心中宽慰!”
文种:“大王,卑职和吴国使节对质时,曾经答应要让王子送亲,但那是料定王子累不会亲自前来才说的,还望大王见谅!”
允常笑道:“文大人多虑了!本王还信不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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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吴国庞大的迎亲队伍按时停在了越国的王宫外面。
王女琬如被吴越两国的宫女簇拥着抬进了六匹马驾辕的宽大婚车,她早已因过度的悲伤哭昏了过去,就连一丝丝哭声也发不出来,眼前热闹的场面对她来说只是一场灾难。
在鼓乐喧天中,迎亲队伍缓缓启动了。前后各是九个骑着大马、全副武装、披红挂花的卫士,两边是数十个身着彩衣的仪仗队员和鼓乐手,中间是数辆装饰豪华的婚车,场面十分壮观。
藤铃的宫中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淹没在喧天的鼓乐声中。勾践追着姐姐来到宫门口呆呆地站住了,脸上铁青地像一块石头,他抬起手向身旁的门柱狠狠地砸去,血流如注!
允常泥塑一般站在空荡荡的王宫大殿里,紧紧攥着女儿留给他的刺绣精美的手帕,听到鼓乐声渐行渐远,手臂颤抖着,一行老泪直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