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氏提议将小姑子许配给自家表弟这事,罗老太太当晚就跟常建礼和常兴家说了,常建礼对赵氏和马氏的为人处世都不大看得上,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就比较谨慎,常兴家也觉得老父的顾虑有道理。但大家也觉着常子秀的确该定亲了,对马氏的提议不能一口回绝,还是问问清楚再决断。
马氏自从跟罗老太太提了想撮合自家表弟跟小姑子的事情之后就一直等着回音,可是两天过去了还没见老太太单独找自己说话,心头不由有些焦急,最后终于忍不住直接询问老太太长辈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老太太一句“你祖父和公公说了,这立马就要收割稻谷了,正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过一阵子再说这事”就将马氏打发了。马氏虽然当着老太太的面点头说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定亲不过一天的事情,哪里挤不出来,难道是看不上自家表弟?
想到这里她就心里不舒坦了,心道老家伙们就是看不清形势。小姑子年纪到了,又不是模样出色的,家境也就这样,还这般挑三拣四地,就不怕拖着拖着拖成个老姑娘。可是她心里又实在是想促成这桩婚事,罗老太太那里不敢多问,只好去探赵氏的口风。
赵氏告诉她常兴家的意思是要打听打听,毕竟大家算是亲戚,事先没打听清楚最后闹出些不愉快来,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让马氏先别跟自家姑姑说。这说法合情合理,看来老家伙们并不是瞧不上自家表弟,这就好办了。马氏暗自松了口气,决定安心等一阵子。
田野里的稻谷眼看着黄澄澄地可以收割了,水田是要种两季的,收割完了跟着还要插秧,乡下人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节说到就到了。即便常家人口多,但这时候一家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因为除了忙自家的那一份,还要帮着叔祖父一家忙碌。
常建礼的弟弟常建义和常建礼一样,也只有一个儿子,可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常子胜的堂叔二十年前不小心摔下悬崖跌死了,留下了一儿两女。常建义夫妇守着孙辈过活,他家的孙子名唤常子云,和常子柱年纪差不多大。常子云七年前娶妻孙氏,如今膝下就一个快满六岁的儿子常桐。
常子云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呜呼,虽然保住了命,身子却一直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羸弱多病,一年当中差不多有一半时间躺在床上,根本就是个药罐子了。因为家里没有壮年男劳力,上次修筑河堤服劳役,他家实在是抽不出人手,还是常子胜家里多出了人代替他家服劳役。
农忙时节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常子云偏偏又病倒了,不但帮不了忙还要人伺候。总不能让弟弟家的谷子都烂在地里,水田都错过插秧季节吧。常建礼在自家水田的晚稻秧还没完全插好的时候,就抽出了部分劳力去帮助常建义家。
为着这几年都要帮着叔祖父一家干活,马氏孟氏几个已经是一肚子怨气了,不过碍于常建礼的威风不敢表露罢了。常建礼如何看不出来家中晚辈的不耐烦,可是他不好责骂。作为亲兄弟,他不能不管常建义一家,可毕竟大家老早分了家,农忙时候又确实累人。晚辈们累坏了想歇歇却因为帮着别人家干活而继续劳累,心里不痛快在所难免。
吃过早饭该安排一天的活计了,常建礼在一屋子晚辈的脸上逡巡,皱眉许久后最终安排了常兴家常子胜杨雪三个人去帮常建义家收割水田的稻子。
因为家里没有青壮年男劳力,常子胜的堂婶方氏和儿媳妇孙氏就把自己当男人来用,这些天连轴转,人是累得又黑又瘦。比常建礼只小五岁的常建义也是成日守在田里。看着这一家子杨雪真是心酸不已,把劳累抛到了一边,实心实意地在他家田里忙碌起来。
“四郎媳妇,腰酸了吧,快歇歇喝口凉水。”杨雪这个侄儿媳妇才过门不久,看着一副娇气的模样,想不到割起稻子来手脚极其麻利,比自己和儿媳妇都快。而且始终有说有笑,不像以往马氏孟氏她们,闷声不语地一看就知道不大情愿帮自家干活。方氏因为自家这种情况,性子不免有些敏感,今日常建礼让杨雪过来帮自家割稻,她一直在暗地里观察杨雪。看了一阵之后大松了一口气,对杨雪感激又喜爱,说话的语气也就格外真诚。
“是啊弟妹,快来喝口水。”孙氏也招呼杨雪。常建义看了看大家已经收割的面积,笑道:“这还没到中午咱们已经收割了一半了,不急了,大家都去溪边树下歇歇凉吧。”常兴家看了看,笑着点头赞同。大家起身走上田塍,然后走下溪边阴凉处喝水歇气。
“四婶您喝水。”孙氏的儿子常桐小心地将杯子清洗了一通之后,再舀了满杯水递给杨雪。“多谢桐哥儿。”杨雪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四婶还要吗?”“要,再来一杯。”杨雪再次喝完,将杯子递给孙氏,然后摸了摸常桐的头,赞道:“好孩子,真懂事。”
孙氏叹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这孩子命不好投生在咱们家,只好比别人懂事了。”杨雪想到常松,那孩子比常桐大了一岁多,可要说起懂事明理,根本跟常桐没法儿比。因为家里劳力充足,这样的农忙时节,家里头也就是快九岁的常柏会来田间给大人送送凉水什么的,其他孩子基本都在家里玩。而常桐却是每日里都跟着大人在田里转悠,做着拿东西跑腿之类的小活儿,还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稻子割完了该收工了,因为谷桶里的稻子比较多,常子胜常兴家两个人挑不完,常建义方氏孙氏几个带了箩筐,也一人挑了一担。方氏不让杨雪挑,杨雪哪里肯,愣是抢过了方氏的担子。
常建义家的房子本来和常子胜家在一块儿,可当年方氏生了三个儿子只养大一个,其余两个都是养到几岁的时候死于非命,方氏的丈夫常子胜的堂叔也跌死了。一连串的不幸,常建义两口子犯了嘀咕,专门请了阴阳先生来看。
结果那先生说他家那宅基地不适宜于常建义一家子住,当初让常建礼一家子住那边就没事。没法子,常建义一家只好借钱在村西头新建了房子搬了出去。村西头那地方本来当初分家的时候是分给常建礼的,常建义用旧宅基地和兄长换了那块地。
杨雪嫁到常家沟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到叔祖父家。杨雪他们将谷子挑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常子胜的叔祖母姚氏正忙着将晒在屋前的谷子收回家,原本躺在床上的常子云也勉强爬起,正歪在廊下椅子上,他家的晚饭还没开始做。
姚氏留常兴家爷儿三个在自家吃晚饭,常兴家想着叔父一家日子难过,哪肯吃他的饭,一放下谷子就走了。常子胜和杨雪则留下帮姚氏将谷子都收好之后才回家。
常建义家建在整个村子的最东边,不像常子胜家和其他人家隔得较近,边上树木又多。杨雪回身望了望常建礼家的房子,对常子胜道:“四哥,其实我觉着叔祖父他们这边比咱们家好多了,又凉快又清静。”
常子胜哼了一声:“好是好,不过大家又在怀疑这里是不是也不适合叔祖父一家住。你看子云哥好好地就病得差点死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常年病着做不得重活,太倒霉太晦气!”
杨雪道:“不对吧,他家搬过来都十多年了,要真的不合适早就倒霉了吧,为什么直到子云哥成了亲有了儿子之后才生病。”
“倒也是,这地方当初那阴阳先生可是说过他家可以住的。”常子胜摸了摸后脑勺道。沉吟片刻后,常子胜指着常建义家房子东边一点的地方道:“那边那一小块是咱们家的地方。当初叔祖父家那块旧宅基地没那么宽,这一小块地就没换给他家。不过要建房子的话,还得将靠近叔祖父家房子那片空地加上才够。既然妹妹喜欢这里,要不我先问问叔祖父,看他肯不肯换或者卖那小块地,若是他肯,分家了之后咱们就在这边建房子?”
杨雪皱眉:“别,先别忙。家中长辈提都没提分家,咱们就想着分开自己建房子的事,叫祖父他们听到,还当咱们不想跟大家一道过了。”
常子胜不以为然:“那不是迟早的事,一家子心知肚明的。”杨雪白了丈夫一眼:“即便如此,也不能由你这个最小的家伙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常子胜嘿嘿地笑:“我知道,哥哥有这么蠢嘛。”
因为白天太累,晚上杨雪和常子胜很早就睡下了。可躺到床上又因为热睡不着,然后常子胜这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又缠着杨雪快活了一通,弄到最后杨雪手指都懒得动弹了。两个人一声的汗,幸好杨雪事先在房里放了一桶水,常子胜下床打湿帕子给自己和妻子擦拭了一通。
然后一边给妻子扇着风一边和她低声说话。杨雪想到常建义姚氏佝偻的腰背,方氏孙氏无奈的叹息,常子云泛着青气的脸,常桐懂事早熟的举止,不由一阵阵地难过。然后问常子胜:“子云哥当初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就成这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