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却是气定神闲,嘻嘻笑道:“你瞎担心什么。县太爷是个清明的好官,怎么会责怪那小丫头呢?我把话撂这儿,他一定会就这事将杨雪树为好榜样,大大奖励一番。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县太爷会怎么处置这件事眼下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杨元本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却吓得双腿发软。他一收工回来就将杨雪叫到一边,责备她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孩子自来乖巧懂事,这回怎么做事情这么大胆。这可是牵涉到公款用度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瞎出什么主意,这下好了,万一县太爷怪罪下来,你说你……”
气急败坏的杨元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可看着杨雪沮丧的样子,心里又一软,温声道:“雪姐儿你别怕,真要怪罪下来,你就全推到爹身上,说是爹的主意。你年纪小,将事情推到我的头上,官府的人应该会相信的。”
自家老爹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真叫人动容,不过真到那一步的话杨雪才不会这么做呢。爹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杨家少了她杨雪没关系,少了爹那是万万不行的。
此时的杨雪后悔是肯定的,她一心想着给大家带来好处,却忘记了此事的不妥之处,忘记了自己一贯秉承的低调宗旨。也忘记了本组已经换下了两个采买的人,老张头连番挨训,一时间成了惊弓之鸟。
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这么经不得事。碰上这样的猪队友,杨雪彻底无语。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为了安抚杨元本,杨雪只能搬出之前在师爷跟前辩解的话,说自己不会有事。
罗大安忙不迭地在一旁帮腔:“三妹妹做的账目,支出盈余一清二楚,多出的钱也好好地收在老张头那里,一文没用。最多也就犯个意图乱用公款的罪,可她不是年小不大懂事嘛,再加上老张头那里一分担,男丁们一作证,县太爷不至于这么较真的。”
杨元本自己反复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然后男丁们纷纷来宽慰杨家父女,拍着胸脯保证大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杨雪本来以为师爷回去后,第二天就会传来结果,不想过了一天还是没下文,这种等待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出了这样的事情,男丁们对杨雪的观感大不相同了。
没定亲的后生们越加喜欢杨雪,觉着她善良精明,做事有打算,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不过眼下麻烦缠身,还是先远着她些,看看结果再说。一部分年长男丁却认为杨雪太有主意胆子太大,娶回家里极容易招事,这样的儿媳妇自家可消受不起。还有家里婆娘凶悍掌控欲强的,担心娶上这么个厉害的儿媳妇回去,家宅势必不宁。
无论如何,师爷撂下一通话走了之后,那些之前变着法儿靠近杨雪献殷勤的人都撤退了,杨元本那里套近乎的也没有了,父女两个倒是落得个清静。杨元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之前嫌围着自家闺女转悠的人太多,如今没人了又心里难受。
他闺女一心为大家伙儿好,而且县太爷的处置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就一个二个地躲得远远儿地,也太叫人寒心了。幸好他闺女年小,幸好之前那些人来套近乎他一个都没松口。就凭这些人这番德行,也想娶他的雪姐儿,做梦去吧!
不过也有例外之人,那就是常子胜,通过这事,杨元本对这后生越加有好感了。这后生这两日生恐自己和雪姐儿担忧难受,一得空就开解自己和雪姐儿。
这后生还真是不错,大安是自己的女婿,干活的时候顾着自己那是应该。可人家常家后生,每次跟自己搭档,照顾自己比大安还尽心。这后生力气大,两人抬石头的时候,总是将绳子尽量往他自己那边挪。挑土的时候,碰上陡坡,人家咚咚咚地先挑上去,然后回来接自己。
又过了一天,县衙还是没来人。杨雪即便觉得自己十之八九不会有事儿,但这种等着另一只鞋子落下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到底自己这种做法行不行,那些余下的钱要怎么办,上头总得有个说法嘛。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算什么事儿!
此时厨房一部分人去码头搬柴火去了,一部分去洗菜了,就留下杨雪一个人看守。她坐在火塘边拿火钳刨着火堆里的柴火,一边想着这事,越想越憋闷,越想越生气,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将火炭都刨出了火塘老远。
“杨雪妹妹,谁惹你生气了,怎么冲火堆撒气了?”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却是常子胜。杨雪看着火塘边四散的炭火炭灰,不好意思地道:“啊,没,没谁惹我生气。”
“没生气你怎么一个劲儿地戳那火堆。你是在焦心县衙的处理结果来没下来吧。”常子胜靠近火堆,取过杨雪手中的火钳将原先被她刨散的炭火夹进火塘。
他一边忙碌一边安慰杨雪:“这是好事啊,你想若是县太爷对此事很生气,肯定立马就叫你和老张头过去询问了。可这都两天了还没动静,那就是县太爷根本就觉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许人家都懒得过问。再说你是为大家好,我若是县太爷表扬你还来不及呢,哪能惩处你。”
对呀,还真有这个可能。县太爷可是管着全县的大小事务,忙得很。况且自己节约下来的钱那么少,又没真的贪污,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老张头风声鹤唳,钱粮师爷谨小慎微,这两个人凑一堆才会大惊小怪地将这事看得天大。
杨雪觉得常子胜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心情瞬间就好转了,嫣然笑道:“这时候常大哥怎么会回来,这离收工还早着呢。”
这几天杨雪虽然没有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模样,照常按时和老王秦氏去买菜,照常择菜烧火,但不像之前那么常常露出笑脸了。常子胜看到这样的杨雪,很是难受。
如今见她终于冲自己开怀而笑,不觉松了口气。杨雪因为一直在烤火,整张脸红扑扑地,笑起来格外眉眼生动。直看得常子胜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好一阵才想起回答杨雪:“哦,我的扁担裂了口子,时刻有断的可能,我回来换一根新的。还有,你看这是什么?”常子胜献宝一样地掏出一把东西摊在杨雪面前。
“黄豆,你上哪儿得的?”杨雪惊喜不已。今年全县大旱,全县绝大多数人家黄豆绝收,常子胜这会子上哪儿弄来这东西的。
就知道这小丫头会喜欢,常子胜看着杨雪的反应,心里充满欢喜,得意地解释道:“我起先和杨大叔还有大安表哥挑土在路上,碰到一个外地商人运送黄豆的车队,结果一辆拉车的马忽然发脾气,跑到小路上去了,最后翻倒跌下了路边一个高坎。我们帮着商人将车子弄了上来。
他那装黄豆的一个麻袋摔破了,黄豆洒在了坎下的草丛里,咱们虽然帮他捡了一通,可终究捡不干净。那商人急着赶路不捡完就走了,我们也不能耽搁太久,只随便捡了这么几把。
想着你这里有火,就将这些黄豆拿来给你。这东西烤了吃可香了。你趁着此时没人,自己悄悄地将黄豆烤熟吃了吧。”常子胜说完又掏出一把黄豆。
杨雪拿不住了,忙掏出帕子摊在椅子上,让常子胜将黄豆放在帕子上。常子胜又掏了几次,确定身上的黄豆都没了才收手道:“没了,我们三人捡的都在这里了。”
想不到他们三人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好事,杨雪眼睛一亮,忙问当时可还有别人在场。常子胜道:“没有,挑土的人我们三个是走在最后面的。那又是小路,没人知道。”
杨雪笑嘻嘻地道:“好,真好。那地方隔这里远不远。如果不是很远,咱们吃过晚饭可以去那里继续捡。”
常子胜一拍巴掌,兴奋地道:“不算远。对呀,那草丛里还剩好多黄豆呢。杨大叔一个劲儿地说可惜了可惜了。咱们晚上打着火把去,将散落的黄豆通通捡起来!”
杨雪乐滋滋地点头:“我晚上请王叔帮我烧火,然后悄悄地跟着你们去,横竖王叔晚上没什么事。”
常子胜道:“晚上的事晚上再说,杨雪妹妹你还是趁着没人赶紧将这黄豆给烤了,一会儿大家回来了,你就吃不到几颗了。我也要走了,杨大叔和大安表哥还在路上歇气等我呢。”
杨雪却将黄豆包好,道:“你们辛辛苦苦捡来的我可不好意思吃独食,我呀,将这些留着,晚上大家跑到一边烤了一道吃。”
常子胜道:“你吃呀,这本来就是特地捡来给你吃的。至于我们,晚上不是还要去捡吗?”
杨雪还是摇头:“虽然她们眼下不在,可说不定我正烤着的时候她们回来了。即便我烤好了吃完了她们才来,可那香味了一下子不会散掉的。她们问起我说实话不好,撒谎也不好。”
常子胜点头,拿了扁担大步走了。杨雪起身将黄豆藏进进自己的被窝里的包袱中。别怪她自私,毕竟东西太少,厨房人又那么多,这黄豆还是留给捡取它们的爹大姐夫还有常子胜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