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毒蟾的肉入口有点微腥,但一入喉便如凝脂化浆,浆液经由咽喉向下缓慢渗透,瞬间便化为一股药力,消散在杨不武的腑脏之间。
一道道燥热的气息在他体内疯狂地奔走,整个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燃烧起来,这些气息迫不及待地汇聚在淡蓝海上,化成了一片褐色的流云。
杨不武静心入定,神识步入空明之中,进入到了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内观世界。
他看着自己身体里的神奇变化,感受那些受五元之气所伤而形成的,桎梏了他十四年的灵修关隘一一打开的奇景。
金色、紫色、白色、赤色、褐色。
无数道流光从那晶莹的雪、赤红的霞光、闪烁的闪电、闪耀的金星和褐色的流云中倾泻而出,它们相互辉映,相互交织,一片光明将所有的阴霾与晦暗一扫而尽。
光明将天窍照亮,无数光线透进那十二只玉瓶,与氤氲的灵气彼此相融,再折射出更多、颜色更瑰丽的流彩。
光明将气海照亮,当浓浓的白雾全部荡尽,那座岛的虚影也越发清晰,岛上有青山,有秀水,还有绿地,鸟儿在鸣唱,鱼儿在嬉水,成群的动物在青草间欢快地跳跃,肥沃千里的土地,等待着播下种子,种出希望。
光明亦将十二座天桥照亮,残体之间被瑰丽的流彩所充斥,渐渐地,那些残破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被修补,桥面上的灰垢不见,露出了尘封多年的莹润光泽。
当十二座天桥以全新的姿态横亘在天窍与气海之间时,那座被天桥穿越而过的巨大轮盘也发出了美妙的天籁之声。
修复一新的天桥感知到了灰色、褐色玉瓶中已充满灵气,轮盘上那十二幅蒙尘图画中的两幅便清晰起来,这就是命图。
杨不武喜悦地看着,等待了这么多年,它们终于呈现在了眼前,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破解名图的含义,再根据含义完成命图,进而突破境界。
他的神识开始离开,回到真实的肉体中,闭着的眼睛睁开,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
此时,太阳已开始向西边落下,听着从极远处传来的兽妖嘶吼声,杨不武收起脸上的异彩,就像一只轻盈的岩羊一般,向蛇殿外的方向奔去。
……
……
太阳坠落得越来越低,暮色下的大荒泽开始燃烧,青玉大门外的一张张人脸却像雪一样白。
按照规则,猎兽赛会将在三刻时之后结束,但实际上现在就已经结束了,因为秘境中发生了兽潮,那些还留在秘境中的参赛弟子必须赶紧激发空间灵符离开。
药王谷执事弟子紧张地维持着青玉大门外的秩序,只要一有人出来,立刻便有几人上前救治。
大门外围着各家宗门的弟子,他们的神色无一不是凝重,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甚至落下泪来,按照兽潮发生的时间计算,现在已经过了很久,还留在秘境中的人,生存下来的希望已经很渺茫。
而是更远处的草甸上,站着风海与各家宗门的师长,神色凝重之外,情绪中还多了些复杂。
他们预计到了秘境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但兽潮的发生绝对是出乎了意料,从已经出来的弟子所说来看,引发兽潮的原因似乎是因为雷蝰龙蛇被猎杀的缘故,而它被意外猎杀竟然是因为中了八宝毒蟾的毒。
这次兽潮比他们想象要厉害,已经有多处结界被兽妖们破坏出了裂口,虽然在药王谷长老的努力下,法阵被重结,结界裂口也被修补,但仍然有不少兽妖从秘境中逃出生天。
梅山公看着远处的人群,眼神也是越来越寒冷,按照回报,杨不武还没有出来,而根据早先出来的郝英俊所说,他们是在蛇殿附近跑散的,难道杨不武真的进了蛇殿,蛇殿里可是不能激发空间灵符。
时间流逝,月光下的青玉大门显得格外冷寒。
已是极晚,当又有三个人影从大门中掠出,人群里立刻引起一阵惊呼。
杨诀持着巨剑走在当先,他浑身是血,一身衣衫褴褛,当他看见围拢上来的人群,随即便倒了下去,十几个铁臂剑门弟子立刻拥了上去,用担架抬走救治。
紧跟其后的第二个人已是断了一臂,他嘴角抿成坚硬的线条,极其强悍地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摆了摆手拒绝了同门的搀扶,自己坐上了担架,将断臂交给师长,才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看着这位来自北岳的年轻灵修者,无不是对他超于常人的意志力所折服,而当众多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个人身上,来自龙吟剑宗一系的弟子们便是发出一阵惊呼。
但见那少年除了身上的衣服已破烂不堪,身上似乎没有任何的大碍,脸上的表情也是淡定从容,背包里还探出个小狗脑袋,嘴巴里还啃着骨头,狗脸上亦是一派云淡风轻。
同样震惊的还有远处草坡上的梅山公,他的右手不停地转着左手指上的大戒指,急促的呼吸过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变得平缓,嘴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这少年要逆天了啊,五灵根再续残脉!”
“不武,真的是你啊!”三个人影冲上前去大呼大喊着,脸上的表情无比喜悦。
“你们也都出来了啊,太好了,一路上我还担心你们。”
杨不武的目光落在了公孙岳脸上:“你脸肿么了?”
公孙岳捂着又圆了几分的脸,恨恨说道:“被兽妖打脸了!”
郝英俊拄着拐杖,笑道:“残忍地往一只地甲七星虫身上扔了几百张灵符,肯定要被打脸啊。”
“你的脚怎么了?”杨不武摸了摸郝英俊扎着绷带的左脚。
郝英俊哎呦一声,皱了皱眉说道:“去蛇殿路上被鬼鱼咬的。”
公孙岳瞪着杨不武说道,“你可以啊,混到最后一刻,我们连蛇殿都没看到就都出来了。”
杨不武脸上露出一抹带着些惭愧的笑意。
实际上,他在服下八宝毒蟾后,再沿着原路走出蛇殿,一路上是极为凶险,全靠着贺兰夫人传授的龟息功,才很幸运地躲过了疯狂的兽妖,当回到内泽,一刻也没有犹豫就激发了空间灵符。
郝英俊说道:“我都说了你一定命大,大元急的要出眼泪了。”
左胳膊缠着绷带的木大元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我……我可没哭!”
就在这时,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挤了进来,看着杨不武,揖手行礼道:“古语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武兄,好久不见。”
杨不武定睛一看,惊讶道:“慕容兄也来了这里啊!”
……
帐篷里烛火通明,烛火下的杨不武却是阴晴不定。
桌子上铺满了拓印了碑刻的拓本,他正手拿着一张在灯下仔细查看,一旁的慕容稷负手而立,来回不停地踱步。
“是十勇士斗天魔,和其它几处碑刻是一样的。”杨不武的视线从拓本上收回,然后看着慕容稷,表情微凝道:“没想到大荒泽里也有这碑刻。”
慕容稷停下步子,蹙着眉头,因为样子太过认真,便显得有些古板。
“中州狐仙庙、剑炉,北岳寒池、大苦寺,西漠大荒泽,已找到五处了。”
“天南海北,相隔甚远,如果真的是巧合,是不是未免也太巧合了。”杨不武又拿起另外几张拓本。
慕容稷站在他对面,眉心拧成一团,就像在想一件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通的事情,“同样的事情一直发生,就不会是巧合了。”
杨不武眼珠轻转了一下,问道:“那你准备继续找下去?”
慕容稷想也没想,点头道:“当然找下去。”
他的目光很坚定,就像一根笔直的线。
经历了太多波谲云诡的事情后,杨不武与人交往变得更加谨慎,至少在一些重大的事情上是如此。
他和慕容稷只是普通朋友,他还不能将自己的一些秘密拿出来分享,至少暂时不能,对于慕容稷如此坚持的探查碑刻真相,他早就有很大的疑问和猜测,这位只不过见过四次面,不知来历的少年书生也许也和他一样,有着很多的秘密。
于是他看着慕容稷的眼睛,突然问道:“找寻碑刻对你这么重要吗,也许真的不过是前人的杜撰而已。”
这个问题他是第二次问,第一次是在剑炉观碑时。
慕容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世间流传的轩辕传说是假的,那意味着什么。”
他也是第二次在杨不武面前说同样的话。
杨不武的目光凝在他脸上,不清楚他为什么一直有这样的疑问。
意味着什么,如果连轩辕传说都是假的,那么整个大陆以轩辕为名,最盛大的节庆也以轩辕为名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当然,杨不武并不认为轩辕传说是假的,因为他见过神兽,这是他的真实经历,最大的可能是轩辕传说中的一部分内容是假的。
“传说而已,假的并不意味着什么。”杨不武笑了笑,淡淡说道:“如果是真的反倒是可怕,一个大荒泽秘境就让这么多年轻灵修者不能自拔,如果神兽、神器真的现世,恐怕整个大陆都会癫狂起来。”
慕容稷沉默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缓缓说道:“你说得对,假的也许反倒是好的结果。”
杨不武感受着他的情绪,自觉告诉他,对于这碑刻,慕容稷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要多,但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着摸不到的障碍,让他们还没有办法倾心交谈。
二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轰响声,杨不武抛开门帘望去,只见远处光华大放,那道青玉大门渐渐隐去,沼泽再度被弥漫的雾气覆盖,然后又被浓浓的夜色吞没。
为期七日的猎兽赛会终于结束了。
“明日就将离开大荒泽,慕容兄若来天都城,一定要到潜鳞剑院找我。””
“若到天都,定来叨扰!”
“慕容兄下一站准备去哪?”
“南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