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有肉吃，晚上有灵气吸，龅牙欢快地在山道间蹦跶着，时不时磨蹭着杨不武的脚，表达着对目前生活的满意，它表达的方式很含蓄，从不摇尾巴，只会龇着大龅牙。
杨不武带着龅牙走在天坑山道上，看着星罗棋布的房舍和满目的灵谷灵药，就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小梅坳的日子，“如果父亲的愿望真是想让我成为一位灵种师，这里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无限感慨中踏着月色一路走，龅牙的呲牙声把杨不武从思绪中拉扯出来，抬头往远处的一道山梁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影迹。
那人影忽停忽走，形迹诡异，让他疑心大起，逐将龅牙塞进背包里，拿出一块山鸡肉堵住它的嘴，便紧跟着黑影一看究竟。
不多时，那黑影在一处十分僻静的山洼里停下，杨不武远远地躲在一颗树后，当他借着月光清晰地看清那人的脸，呼吸不由地莫名一顿。
星光下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竟然是虞飞。
难道他也来吸纳灵气？如何以前从来没有遇到？
杨不武虽然非常意外，但想了想，还是欲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埋在心里的秘密，就如他自己也有许多秘密一样，他和虞飞谈不上是兄弟，但一定称得上是朋友，既然虞飞有不想告诉他的事情，他也没有理由去窥探。
然而，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又抑制不住地停住了脚步，捂着嘴巴，震惊地看着发生在虞飞身体上的惊人变化。
虞飞一丝不挂盘坐在浓郁的灵气中，口中咬合着一截木棍，他缓缓伸出右手，一缕缕黑色药气从掌心中沁出，很快就凝固成一颗黑色的丹药。
这是在干什么？杨不武睁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功法。
随着虞飞不停地激发灵力，空气中的灵气化作灵珠滴落在丹药上，发出阵阵嗤响，黑色药气与乳白色灵气快速地混杂成黑白两色，渐渐的，黑色越来越黯淡，白色越来越清晰，没有过太久，那颗丹药就变得如雪一样白。
虞飞看了丹药一眼，眼瞳收缩成一个黑点，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就似看见了世间最令他心悸的东西，但在下一息，他又毫不犹豫地将丹药拍入喉中。
一阵怪异的声响顿时从他体内发出，整个人也瘫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地抽搐，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阵阵白气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沁出，紧贴在肌肤上迅速凝固成一层层白色的粉泥，粉泥越积越厚，就似结出了一片片白色的鳞甲。
而在他的胸腹间，却有一个如拳头大小的物体高高隆起，接着有节奏地律动着。
那物体的每一次律动，都让虞飞痛苦到了极点，他死死地咬住口中的短棍，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杨不武痛苦地看着那个抽搐的身体，紧握的双手中尽是冰冷的汗水，他没有学过制丹，判断不出虞飞所服的是何丹药，但他还是从曾读过的一本杂记里找到了类似眼前场景的描述。
一些神秘宗门中的灵修者以药物为活人洗髓，将其制成药人，用以饲养一些灵兽，甚至在药人身上种蛊，将其变成寄生蛊虫的宿主，可以操控的傀儡。
虞飞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药人。
没有过很长时间，虞飞不再抽搐，他身上的白色鳞甲渐渐消退，胸腹间的隆起已然不见，但脸色却比之前更煞白了几分。
他慢慢地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重新穿好衣服。
为何会是药人？
一个药人如何还能瞒过铁臂剑门的眼睛通过应试？
一旦成为药人，寿元都不会超过三年，再想到虞飞平日里的郁郁之色，杨不武心中翻江倒海，已然猜测出了些什么，毫不犹豫地从大树后走出。
虞飞疲惫地站起，当他抬起头来，感觉到一道关切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双脚便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半分也动不了。
“虞飞，你怎么了？”
“不武，你怎么在这。”
“你是药人？你来铁臂剑门不是为了灵修，对吗？你是被人胁迫的？”
虞飞躲避着杨不武的目光，脸上浮出挣扎的情绪，“没有人胁迫我，其它你别问了，与你无关。”
“可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虞飞径直从杨不武身侧走过，失落而无奈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虞飞……”杨不武转过头，情绪复杂地看着虞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一个人甘愿成为药人，一定有着不能在人前言的苦衷。
……
……
祁山四季如春，虽然夏去秋来，但漫山的景致实无太大的变化，远山依然如黛。
西麓重山叠嶂之中，距铁臂剑门极远的一座山峦峰巅之上，一位中年书生正站立在一棵青松之下，遥望着远处七座雄峰的虚影，高声吟唱。
“故国今何在兮，已过千年。”
“何日返天都兮，不知归期。”
“荣光不敢忘兮，鸿志常在。”
“但饮楚奸血兮，不负平生。”
……
书生的面容十分普通，长发只用一根布带随意地扎在身后，穿着也十分普通，青色布袍上看不见任何的配饰，然而当高亢的吟唱之声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却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魅力和气度流淌而出。
他负手高歌，任由山风将鬓发和衣袂拂起，眉目中隐有意气难平之色，吟唱中却是流淌着一股帝王之气。
如果有人细读这唱词，一定会十分震惊，这书生究竟是何人，如此大逆不道，唱词中字字诛心，难道他就是被廷卫视为眼中钉的魏逆?
一曲终了，有击掌声从远处幽幽飘来。
“殿下潜龙之志，我等感佩不已。”
殿下？那可是对王侯的尊称。
中年书生听了此话，面色没有任何改变，转身的瞬间，他的面容更是变得无比的亲切。
只见目光落处，正有三人如履平地般在陡峭山壁间疾掠，数息前还只见人影，转瞬间就行至眼前。
说话的清廋老者走在当先，他身佩长剑，身穿青竹纹黄锦棉袍，颇有些仙风道骨。
紧随其后的是位老妇人，头戴造型繁复的银饰，穿着颜色艳丽的长裙，这身打扮不仅没有让她显得年轻，反而有一些莫名的怪异。
走在最后的是位手持长枪的中年男子，长发披肩，气态潇洒，眉眼顾盼间冷漠至极。
“殿下二字实不敢当。”
谦和的目光将三人迎到面前，中年书生上前一步揖手行礼，温和地说道：“魏流亡人程云志，见过杜青竹、白姜女、路幽三位前辈。”
三人一一揖手回礼。
杜青竹上前一步，捋须说道：“殿下乃是大魏元庆帝嫡系子孙，承大魏正统，殿下两字自然当得。”
“千年前，司马无疆原本不过是白石行省的一小吏，受魏帝隆恩才做到了白石行省省督，他不思报答皇恩，反而包藏祸心，谋反篡位，实在是人神共愤，而今天下分崩重合之像已现，殿下又与我家武王联手，灭楚兴魏指日可待。”
程云志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当年魏帝程元庆自缢，整个皇族也随之分崩离析，流散各地，但他们从未放弃复国的梦想。
千年来的多次起兵一一都被镇压下去，特别是在廷卫监设立之后，几支魏帝宗脉都被捕杀殆尽，只还留下一脉在世间颠沛流亡，为首者正是程云志。
程云志谦和说道：“幸有武王相帮，诸位前辈相扶。”
他无论说话，还是举手投足都是极为谦恭，就如同春风拂面，带着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哪怕是一脸冷漠的路幽，脸上也露出几分和悦之色。
在杜青竹三人看来，这位魏帝嫡系后裔为人极是礼贤下士，已至八境大御灵师的境界，在他们面前却没有半分架子，真是十分难得。
杜青竹说道：“我等受武王之命前来，全凭殿下调派。”
白姜女接话道：“按照殿下的交待，那东西也调理好了。”
程云志点头，欣慰道：“万事俱备，只待进入那秘地，取那一滴神兽血。”
杜青竹眼眸深处浮现出一丝不解，说道：“这事由两位殿下运筹帷幄，想来必是万无一失，只是我还是有些不解，请殿下释疑。”
“请说！”
“据典籍中的记载，神兽是堪比十二境灵修大能的存在，我们三人只是七境，为何能帮得了殿下取那一滴神兽血？”
程云志微笑道：“那你认为要有几境的灵修者，才能取的了？”
杜青竹捋须道：“神兽若真是堪比十二境界灵修者，只怕非得几家大宗门门主都到了才行。”
程云志看着他，认真说道：“前辈所说有理，若是强行取之，我看世间无灵修者可取，不过神兽亦有弱点，我已找到了应对之法，所以无需担心。”
“神兽对于八境以上灵修者的气息十分敏感，我们四人前去正是合适，请几位前辈前来，只是因为这一路上有些诸如法阵这样的关隘需要相助，真到了取兽血之时，白前辈所准备的那东西就足够了。”
取神兽血之事从程云志口中说出就如轻描淡写一般。
如果现在还有旁人听了他们说的这些话，一定会认为他们是在痴人说梦，神兽本就是传说中物，在典籍中也有过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要去寻找神兽本就是匪夷所思之事，更不用说还要取一滴神兽血。
不过，杜青竹三人听了还是有八分相信。
不仅因为他们是元戎帝国大皇子、武王莫容鏊的门人，对武王有着绝对的忠诚，还因为魏国立世两千年，掌握了无数惊世的灵修传承，甚至拥有一幅轩辕墨轴残卷。
当年天都城破，魏皇宫仅仅两座经阁就让龙吟剑宗不止提升了一个层次，程云志真知道何处找寻神兽也并不奇怪。
程云志转过身去，再次遥望远方那七座雄峰的虚影，目光变得冷冽起来。
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是敌人或是朋友，不外乎都是为利益两字左右，他何尝不知武王慕容鏊帮助自己，不过是为登上元戎太子之位拉拢积蓄力量。
神兽的存在是家族之秘，为了复国，他不惜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慕容鏊。
骤然间，他冷冽的目光又变得灼热，寄托了家族千年梦想的复国之路是如此艰难，但无论再艰难，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