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1 / 1)

次日,子时。

白昙刚从洞后密道走进无I色林,林中骤起寒风,云翳遮月,树影浓重起来。姬毒毕恭毕敬的走进,见朦胧灯火间,只见少年不似上次装扮得气势逼人,长发散着,仅着一件单薄的丝锦长袍,纤弱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这般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却是个喋血凶神般的人物,唉。

“月色这般明亮,点什么灯?”白昙一弹指聚起一团雪,灭了灯。

“教主,天冷,莫着凉了。”因陀及时取来一件火狐大氅,为他披上。

火狐毛犹似一簇焰火,为夜色中少年容颜更添几分颜色。姬毒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目光飘向门内,里面有一人影静坐着,看不清面目,只与那一双极淡的蓝眸对了上。那双眼淡漠如冰,犹如盲人般没有一丝情绪,却令他打了个寒颤。这种怕,就像,就像面对师尊似的……

他身上附的那阴魂,会不会……会不会是?

不,师尊的魂还被困在无I色I界内,他今日,便要永绝后患。

姬毒摇摇头,挪开眼,握紧了腰间的化蛇鞭,跟上白昙,离无障紧随其后,三人一行,一起走进无I色I界内。

树影摇曳,风如鬼唳,宛若无数幽魂在林间穿梭来去。

白昙望向寒潭中长眠之人,心脏便如每每看见时一阵紧缩,似被一只无形鬼手抓住,面上却是笑得戏谑凉薄:“姬毒,就让本座瞧瞧你的本事,这死人一个,你如何叫他助我练功?”

“教主之命,莫敢不从。师尊,徒儿惊扰你了,多有冒犯,请勿怪罪。”姬毒冲他一作揖,又面朝寒潭,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便跳入潭中,竟俯身,伸手去捞潭中长眠之人。

白昙脸色变了变,却仍将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

姬毒将那具僵如冰雕的尸首拖到了岸上来,又从怀里取出一盏莲花灯,置于巫阎浮身后点燃,就用右手戴的银指甲去钻刺他的天灵盖。

武功盖世的一代宗师此时无知无觉,无声无息,一头湿淋淋的发给人抓在手里,仰着头,宛如那天坛上任人开膛剖腹的祭品,凄楚至极。

一只手突然将姬毒的胳膊握了住,白昙幽幽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开颅,方能唤出魂魄。”

“哦?那魂魄出来后,你打算将它缚在何物上?”

姬毒一指那盏莲花灯:“就是这个。教主日后每次修炼,只需点燃这盏灯,到油尽灯枯之时,教主也将功法大成了。”

即使不成,油尽灯枯,巫阎浮也自魂飞魄散,而白昙也怪不得他。

白昙却眼珠一转,在脑中搜寻在藏经阁中匆匆瞥过的某一卷秘经,心中一动,一展五指,将弑月与破日双双收入掌中,把两把不相伯仲的神兵并在一起,自上而下细细抚摸,执意要比出个高下。

“教主英明。”姬毒脸色灰败,知他在思量什么,只好也顺手推舟:“教主打算用哪把兵器做阴妃的魂具?”

白昙看了又看,半晌,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他生前既这般想要这把钺,就遂了他的心愿罢。”说着,就一下狠狠刺入泥土里。

他动作煞气狠绝,将姬毒也惊了一下。

谁知破日甫一入地,几道裂痕就自地面扩散开来,周围一片雪地都发出了地震般的口怖声响,裂缝内更隐隐透出热流,似有岩浆迸出。白昙面露不甘:“真是把好兵器,用来封他的魂,真是可惜。”

姬毒却心想,只要能封住巫阎浮的魂,绝了他的后路,他也便算没白费功夫。要知巫阎浮这等武功已臻至化境的宗师,修炼时就已能形神分离,即使死了被葬在无I□□内,只要每逢一年中“凶星照月”之时,便有可能死而复生。眼下,离凶星照月尚有一月,他还有机会。

巫阎浮若活过来,定会将他除去。

“教主有所不知,这等神兵即使做了魂具,非但不会折损它的威力,反倒能使它如虎添翼,若是含怨而死的凶魂,便更加厉害。只要以泥土封存七七四十九日再开光,就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

白昙听得心里痒痒,就想立刻下山去耍耍威风:“这说法本座倒是不知,不过却很有兴趣,试上一试。至于在他头上开洞,随你吧。”

离无障有点看不下去了:“教主,这,亵渎师,死人,还是不妥吧。”

白昙瞟他一眼,轻狂地一挑眉:“亵渎?本座还没奸他的尸呢!”

巫阎浮正独自在房内的石阵中打坐,惊闻此言,眉毛一皱。

这小子在做什么?

巫阎浮靠近窗边,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朝外望去,见自己的尸体竟被拖到寒潭外,他的三个好徒弟围着他,姬毒在他头颅上动什么手脚,离无障背着身袖手不管,白昙却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根根鬼藤勒紧木轮,发出咯咯崩裂之声。

“咯咔”地一声骨裂的闷响,银指甲便没入颅骨三寸,再抽出之时,一股黑血便自一个小洞汩汩涌出,姬毒将尸身抚正,放平在地,将莲花灯置于他额头上,顷刻间,那一缕如豆灯火飘忽起来,忽明忽灭。

白昙握了握手里的弑月钩,掌心沁出些汗液。

“请教主,坐到师尊身上来。”姬毒看向他,低声道。

“啊?”白昙脸色微变,真让他奸.尸不成?

“教主需在阴妃身上练一次六欲天前五层,才可将凶魂降服。属下与无障都在此,可为教主保驾护航,教主不必担心。”

白昙看了一眼离无障,对方也正看向他,摇了摇头。他心下是有些犹豫,自是明白此举有风险,可如不能突破六欲天,他一辈子都会为心魔所扰,消化不了血舍利,功力凝滞不前,身为教主,也不能服众。

这么一想,他把心一横,就盘腿坐在了巫阎浮尸身腰间,却目不敢视,挨到那冰冷躯体就毛骨悚然,一双眼视死如归般地盯着姬毒。

“教主光看着属下做什么?”姬毒看他脸都青了,不由暗暗好笑。

白昙咬了咬牙,双手结印,又见他将巫阎浮僵硬的双臂拿起,搭到自己肩上,那颀长骨感的手指直戳面门,整个人差点当场跳起来。

“教主,不知双修需赤身的么?”姬毒又问。

白昙嘴角一抽,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眼下双手接印,也不得轻易动弹,恶声恶气地下令:“你来。”

姬毒一愣,复又笑了:“唐突了,教主。”

说着,就伸手揭开那火狐大氅,又扯开里面丝袍衣襟,指尖不经意触到胸口那光滑如缎的肌肤,又见少年阖目不语,明明是只魅惑众生的妖,神态却是薄情寡|欲|的冷煞,可愈如此,愈引人染指,饶是他阅遍花丛,早已对万千美人视若草木,此时也不禁腹下发紧。

待丝袍沿肩剥落到腰际,姬毒就下意识地闭了眼。

心下自嘲,只听过惨不忍睹,也不知世间还有“美不忍睹”。

师尊,徒儿是真不知,你是怎么能对着这小妖孽练功的。可看你如今惨状,徒儿真要谢谢你,给徒儿立了一个前车之鉴。

心想着,颤抖着探到白昙腰间,将他腰带解了开来,耳闻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竟连腰间缠着的九环蛇鞭都“沙沙”蠢动起来。

白昙强忍羞耻,双手翻转,运功调息,真气自四肢百骸蓄积丹田,缓缓游向奇经八脉。

要说让他练这门要与人双修的邪功,于他而言,与习那些媚术无异,叫他打心眼里抗拒讨厌,觉得自己不堪得很,但如今他被那老魔头逼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也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命终究不是握在别人手里,他不怨天尤人,偏要这般逆流而上。

姬毒睁开眼,只盯着那莲花灯芯,果然见那火苗已转为幽蓝鬼焰。

但火势却一点也不凶,反倒微弱得很,只有一缕,苟延残喘。

怎么回事?师尊的魂怎会如此?姬毒心下奇怪,徐徐催动引魂咒。

眼前莲花灯里只余一缕残焰,将熄未熄。

“怎么回事?”白昙怔怔地眨眨眼,吸了口气,平复心神。

“属下无能,请教主恕罪。”姬毒伏下|身,面色惨白地抬起头,“师尊的魂不知道为什么都散了,只余下残魄,炼不成阴妃。”

白昙一愣,旋及扯上衣袍,站起身来,扬手便赏了他一记耳光:“如何会只剩下一魄?你敢耍本座?”

“属下……属下不知。”姬毒被打的嘴角渗血,却知这小教主脾性暴戾,敢怒不敢言,“兴许是师尊死时,就已魂飞魄散……”

“哦?”白昙盯着那一缕奄奄一息的残焰,眼底忽明忽暗:“难不成是因为他走火入魔,或是本座下手太狠?”

话音刚落,莲花灯甫地就熄灭了,接着呼地一声,巫阎浮的尸身竟自燃起来,窜起一道火舌,转瞬就将遍体吞噬其中,烧得皮焦肉枯。

白昙一愣,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被姬毒堪堪拦住:“教主,这是炼狱业火,碰不得的,师尊此后神魂俱灭,你就让他去罢。”

“谁说我要灭火?我是嫌这样烧起来,实在碍眼!”白昙眼圈微红,咬咬牙,见火势渐大,眨眼间地上只余一具焦骨,竟是突然一掌袭去,将那残骸击成了齑粉,又一拂广袖,挥散向空中。

些许灰烬纷纷扬扬落下来,一阵风吹来,便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巫阎浮阖了眼,胸腔剧痛,如当日被烛锥一下穿心而过。

——当真挫骨扬灰。好,好得很。

而白昙看不见,那阵风裹着灰烬,聚成一团阴影,径直飘出了无I色I界,朝那石室中飘去,姬毒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愈发恐惧。

此时一阵寒风袭来,从窗扉缝隙里钻入巫阎浮骨髓,魂归体壳,残缺的记忆也忽而涌入了他的脑海,令他猛地睁开了眼。

原来——为师竟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巫阎浮收回手掌,背过身靠在榻边,五指几乎抓进胸膛的皮肉里,浑身鬼藤像无数正在蜕皮的蛇,绞紧他的骨骼,将衣袍寸寸撕裂。

静寂之中,他盯着“自己”双手手筋处狰狞的伤痕,俊美的脸有些扭曲,继而又无声地笑了起来。——真是他的业障。业障!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定要破了情|欲|障,修成六欲天。大功一成,就索性将他杀了,眼不见为净。

这般想着,满脑子却都是少年的音容笑貌。

师尊……师尊……师尊……

爱上一个人是何种滋味?你也会爱上一个人的么?

为师便是犯了世上最不该犯的错误。巫阎浮嘶哑地低笑起来,于静夜之中听来,宛如一头困兽缚于笼中挣脱不得的喘息,悲怆而狠戾。

……

“教主?”见白昙将人一掌挫骨扬灰后,魂不守舍,姬毒唤了他几声。

白昙方才如梦初醒,攥紧拳头,咬着牙喃喃道:“难道没有明妃,本座便练不成六欲天了么?”

“那也未必,教主,自己习过媚术,自为明妃,其实可以——”

“你说什么?”白昙顿觉受了奇耻大辱,浑身杀气暴涨,将姬毒骇得退后了一步,拜倒在他身前。

“教主息怒,属下,属下几年前也曾偷偷进过藏经阁,看过有关修习媚术的秘经,不知教主有没有看到过六欲天秘经里最后一部的《行欲经》藏在经筒里的最后一卷,便是讲习媚术而成为明妃者,如何反噬金刚,修成六欲天。其实,也是采补的法门,不过,是反过来用。”

白昙武学悟性极高,一听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心下羞耻难忍。可这人说得煞有介事,不像在哄骗,他便也不好发作,转头就去了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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