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哥八剌?”硕德八剌看着速哥八剌委屈地落了这么久的眼泪,心中不是滋味。
想来将她一个人丢在后宫这么久,自己还要远行,大概坚强如速哥八剌,也会有这样流泪的时候。
与此同时,硕德八剌也有些害羞地意识到,原来皇后竟是如此挂念自己。
速哥八剌抬头看清硕德八剌的一瞬间怔了怔,随后慌慌张张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有些惶恐地红着脸说:“皇帝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硕德八剌撑着庭院的门站起身,随手将速哥八剌也扶了起来,“明日就要启程了,今晚来看看你。”
速哥八剌恍惚之间没有听清硕德八剌的话,愣愣地摇头。
“咳哼,”硕德八剌清了一下嗓子,笑出来了,“怎么,敢和答己太皇太后叫板的速哥八剌,如今就因夫君要出远门,所以晚上躲在这里落泪?”
见速哥八剌含着眼泪不说话,硕德八剌拉过她的袖子,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说道:“自我登基以来,做过许多大胆的事。有收效颇丰的,也有一塌糊涂的,拜住天天跟在我的后面收拾残局。”
见速哥八剌站得还是远了些,硕德八剌干脆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但即使手头放着再大胆的事,也尽最大努力不让事情烦扰到你我本来是如此打算的。”硕德八剌一向活泼的眼睛如今目不转睛地看着速哥八剌。
“直到你亲口告诉太皇太后,会支持皇帝关于采取嫡长子制度选择继承人的决定,坚决地站到我身边时,我第一次有了对不起你的感觉,但同时也对你产生了倾……”
帝后二人均是一愣,随后都羞赧地低下了头。
“明日一走,就是许久,自己一个人在宫中,记得照顾好自己。”
速哥八剌感觉到硕德八剌的手放松了,她急得上前一步,差点踩着硕德八剌的脚。
“皇帝,带上我一起不行吗?”
速哥八剌因自己说出这样任性的话而羞愧地流下了眼泪。
但此时侍婢已被自己遣散,宫中仅有自己与皇帝两人。
速哥八剌也有任性一回的权利。
她伏在硕德八剌的臂膀上,面色微红,恳切地问着:
“把您的皇后也带了去吧。”
硕德八剌少见速哥八剌这样动情的时刻,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宽慰地拍了拍,说:“速哥八剌,自打我开始新政后,那里就不再是我们草原的家,而成了危险的聚集地,我知道那些蒙古贵族议论我并非只是闲余时的消遣抱怨,而是到了更严重的程度,所以我才要亲自前往调解,我不能将我的皇后带到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去。”
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速哥八剌你听好,我这次去上都,是要减了诸王的岁赐的。”
速哥八剌低声惊呼:“皇帝!您已经减过一次了!”
“我知道,”硕德八剌搂住速哥八剌,眼神一变,锋利无比,“可谁为百姓减过徭役呢?就连我天天将民生挂在嘴边,都做不到这件事。可怜那么多百姓受着天灾,还要勉强支撑生活,本分地务农做工。那些蒙古权贵只不过被减掉一次岁赐,就恨不得冲到大都当面质问我,完全看不见一路上水深火热的黎民,可恨”
硕德八剌轻轻吐了口气。
“但皇帝,”速哥八剌此时也不顾皇帝正说得激动,截断了他的话,“上都诸王贵族们都以为皇帝是去为调停的,正等着听皇帝的好话,您一过去就宣布今年岁赐取消,我怕群情激愤,众口难平。”
“速哥八剌,”硕德八剌扳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两双年轻的眼睛用目光纠缠,“他们为了享福,管朕要着岁赐,可国家的钱财来自那些正在受苦的百姓,你叫朕如何陪着笑用黎民的血汗安抚他们?”
两人又一次陷入僵局。
“说着来看你,到头来又让你和我一同烦心这些事。”硕德八剌叹着气率先开口,“但我总觉得,和你聊着各种各样的事,似乎心上能放宽一些,为此让你日日在深宫里担心,是我不好。”
“皇帝是将速哥八剌当成装事的匣子了?”速哥八剌声音还哽咽着,却努力憋了个笑话出来。
硕德八剌配合着她笑了笑,正色道:“哪里的话,你我是夫妻,你才不是什么装话的匣子呢。”
他的脸热乎乎的。
等我从上都回来,一定多陪陪你,速哥八剌。
“好了,皇帝深夜跑到这里来,到时阿速禁军又要满宫找您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速哥八剌推着硕德八剌的肩膀路过妆台,月光与烛火映着放在妆台上的宝镊,珠光一闪。
“怎么样,研究出什么门道没有?”硕德八剌微笑着问。
“总是夹着眉毛。”速哥八剌闷闷地说。
硕德八剌爽朗地笑了出来:“皇后聪慧,多试几次就会了,不过尽量下手轻些,要是我从大都回来发现皇后没了眉毛”
“皇帝快些回去吧。”速哥八剌无奈地推着硕德八剌走到门口。
“那我走啦!”
硕德八剌作势要走,速哥八剌却轻快地拎着裙子跑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踮脚。
年轻的皇帝红了脸,看着同样年轻的皇后仓皇地逃进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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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失在整理行囊时,看见斡罗思风风火火地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忙迎上去说道:“怎么,深夜前来,难道是皇帝”
“不,”斡罗思喘了口气,问铁失,“大人突然给晋王修书做甚?”
“啊,”铁失放下心来,“皇帝这回出发去上都,八思吉思和锁南几位大人得知我要同行,都希望我寻着皇帝与蒙地贵族交涉其间说一说情。可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上都各位大人又剑拔弩张,只能求与皇帝关系尚可的晋王出面。”
“可晋王是裕宗嫡孙。”斡罗思疲倦地说。
“是,由宗室嫡亲来劝诫或许更有用些,再怎么说,大元的根基还是蒙古”铁失还在整理行囊,却突然皱眉停手。
他诧异地转身,脑海里想起了那天锁南讳莫如深的脸,以及自己与八思吉思在一瞬间不约而同想到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哎呀呀,错了错了,”铁失懊丧地拍着头,“错了,不应该让晋王参与的,斡罗思,你瞧,这怎么办?”
斡罗思插住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给铁失:“大人看着办。”
“你把我的书信截下来了?”铁失喜出望外地问。
“差点和大人的亲卫打起来。”斡罗思耸耸肩膀,“大人以后想要做什么,可要更加谨慎了。”
“是,是我糊涂。”铁失将信封投入身旁燃烧的烛台里,眼看着它化成灰烬。
“我倒觉得,可以和上都的蒙古诸王联系,大人既然选择站在蒙古族人一边,就应该坚定一点。”
见铁失还在沉默,斡罗思又进言:“我知道大人担心上都的贵族们太偏执,说话行事都不友善。又念着皇后娘娘在宫里,想着保不准自己能够两头都不吃力。”斡罗思咽了一下,“皇帝年轻,总想着能够实现蒙汉两族真正的和谐。但大人回想一下,历朝历代的和谐哪一次不是以一方的让步换来的?如今皇帝不让,蒙古贵族们也不让。大人可不能再举棋不定,做站在中间的人了那样的话,两头的矛都将对准大人。”
斡罗思说得有理,可这更增添了铁失的愁思。他凝望着烛台中的纸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黑夜蔓延进屋,让铁失的心情阴郁了不少。
斡罗思看着铁失,只觉得可怜。当初铁失在铁木迭儿的提拔下步步高升,春风得意时,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将大元搅得翻天覆地的人,硕德八剌。
斡罗思望向门外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