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简眼见着禅房的僧人们四散逃开,不禁为中观沼禅师的先见之明感到惊讶。
一伙人冲入寺中,招呼也不打,就动手搜了起来。印简被左推右搡,勉强走到一口石井旁,撑着井沿上绵软的青苔,稍作休息。
一位身材瘦弱的和尚也趴到了井边,叹着气对印简说:“印简你瞧,这些蒙府派来的人,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印简还没来得及回答,转身迎面扑来一人。印简急忙用手扶住了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住持。
“那是大师的房间!你们不要冒犯了!”住持愤怒地高声喝道。
那群人仿若未闻,一把推开门。
中观沼禅师的房中寂静无声。
印简奇怪地张望。
“怎么,禅师不在吗?”他偷偷问一旁的住持,住持并没有理会。
院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名小和尚含着眼泪委屈地跑过住持和印简的面前,小声哭诉道:“他们把后院的榆树林都给”
印简平日里温和的圆眼睛此时痛苦眯了起来,他离开了石井,走上前想去理论,住持拉住了他的袖子。
“印简,聪明孩子,你这时要去做什么?”住持捧着印简的小脑袋轻声安慰,“去后山,你和落授总从寺里溜出去的那条路上,中观沼禅师在那里等你。”
“怎么?”印简有些惊讶,“中观沼大师在后山那边吗,他原来是和”
“好了,好了,聪明孩子,你去后山吧,快去。”住持推着他的背,催促着印简。
印简不安地环顾了一圈寺庙。四面八方穿行着身着蒙府家仆衣装的人,他们将方才还在点头诵读经文满口阿弥陀佛的出家人扔来抛去,寺中一排一排的房门大敞,木鱼在地上疾行,香烟被来往行人带过的风吹得拜倒在香炉口处。
“你与落授是截然不同的。”中观沼禅师的话在印简的耳边想起,他的圆眼睛转了一圈,随后坚定地看了住持一眼。拔腿向后山处跑去。
住持眼见着印简跑远了,连忙走进印简刚刚路过的小经阁中,搀出了颤颤巍巍的中观沼禅师。
“他走了?”禅师的嗓音浑浊低沉,喉咙带着厚重的痰音。
“走了。”住持点头,眼睛追着各个房间搜个不停的俞府家丁说,“师父,您何苦劳累自己栽那一院子榆树苗呢,把您累的生了病不说。您看,他们一来,这树苗还没来得及长大,便被砍倒毁坏了。”
“哈哈,”中观沼禅师笑了笑,并不回答住持的提问,转而说,“印简今年有十岁了吧?”
住持迟疑地说:“十岁多了,估计再过几个月,便要满十一周岁了。”
“好,”中观沼欣慰地点点头,“那么,等到他十一岁时,你就让他受具足戒吧。”
住持连忙接上话头说:“师父,您带着印简出家修行,这具足戒自然是您给”
“哎,你来吧,”中观沼禅师摇着头走到井边,靠着喘了口气,“你来吧,我到时要出门呢。”
“师父?”住持可并没听说中观沼禅师要出门的消息,他疑惑地还想追问,中观沼禅师摆了摆手,又说道:“这蒙府的一老一小都是经我之手给放跑了的,也罢,他们本应该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住持知道中观沼禅师口中的“小”就是禅师在不久前找来谈话并奉劝赶快离开的蒙夷茹,可那“老”是……
“咳咳,”中观沼禅师捂着胸口清了清嗓子,抬眼望着寺顶的天空,“这个天竟能吹的起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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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授被蒙夫人拉着手,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了花苑入口。
“夫人,您还好吗?”落授担忧地看着蒙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急促呼吸着。
“还好,”蒙夫人说着掐腰直起身子,用手摸了摸落授的头顶,夸赞道:“我相信你能带我离开那里,所以才执意要你跟着我一同来蒙府,这样利用一个小姑娘,委屈你了吧。”
落授摇头。
虽然让她和父亲待在一起确实痛苦,但看着蒙夫人如今的处境,她并不觉得这次的痛苦是白费的。
刚刚她大着胆子,按着心中所想,牵了蒙夫人的手走到门前,门口那几人果然凶神恶煞地拦住了落授。
“要带她走?”其中一人厉声问道。
“难不成她带过来就是为了藏在这个房间里吗?”落授眯着细细的眼睛,笑得天真烂漫。
那几人对视一眼。并不屑于和这个小孩子胡搅蛮缠。其中一人不耐烦地伸手驱赶:“回屋去,周大人还没派人来,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周大人不会派人来了。”落授说道,“若是周大人派人来接,那我在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并没有人知道蒙夫人身边为何会跟着涂骋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
“时候到了,我要将这位夫人送去前厅,周大人还等着呢。”落授不紧不慢地说。
见那几人还在犹豫,落授又说:“这样大一个蒙府,我还能跑了不成?就算我跑了,喏,我父亲现在就在周大人身边站着呢,他跑得了吗?”
那几人小声议论一阵,领头的人说道:“不耽误周大人事情,你送去吧。”
落授欠身一行礼,正拉着蒙夫人的手要走,身后人又开口了:“不过,小姑娘,保险起见,我们派一个人和你们同去,如何?”
落授的细眼倏地睁开,她知道,自己心底那个猜测如果是对的,就可以不费力气全身而退,如果是错的,那她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群男人中的一个,再想办法。
在那一瞬间,落授在心中不知向谁轻声祈祷了一句。
她缓缓地开口问:“同去?”
那几人身形一滞,略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大叔,难道你们并未得知周大人此次进蒙府所为何事吗?”虽然落授自己也不清楚,但她装得煞有介事,侃侃而谈,“人人都避之不及,不愿去前厅待着,宁可在蒙府外守大门,大叔们却想着一块去?我小丫头却有些想不通。不过要去的话,您几位派谁去呢?”
那几人又神色复杂地讨论了几句,最后迟疑地一挥手,说道:“若是放跑了这个蒙夫人,遭殃的可是你父亲,自己想好了。”
就这样,落授按着之前商量好的,由蒙夫人拉着手,堂而皇之地在背后几人的注视下走到回廊尽头,一转身从木栏翻了出去,一路赶到花苑的入口。
蒙夫人带着落授绕开那条笔直的青石板路,改走花苑左侧的弧形小径。落授看见背靠榆树林,一间小屋突兀地立在路旁。窗户屋檐积着灰尘,房门紧闭。
蒙夫人留恋地看了一眼这间小屋,牵着落授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