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就等在楼下,别出声,姑娘有事叫你们就上去,听到了吗?”妈妈低声冲曼中和另一位姑娘说道。
她又拿指头狠狠按了按曼中的头威胁道:“你专心些,再像方才那样。明后两日你都别想吃一口饭!”曼中缩着脖子,不住地点头。
楼上灯火明亮了一些。
曼中与那小姑娘两手交叠,侍立在楼下。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小姑娘偷偷开口,她的大眼睛在夜中闪闪发光。
曼中小声回了一句:“曼中。”
“我叫款俞,”那小姑娘直截了当地问了起来,“曼中,你可知楼上的男子是谁?”
曼中的脑中又响起了那一声“平身”。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没想到方才款俞看着那么老实听话,等妈妈一走却变了个活泼爱问的孩子。
“你觉得他的气派,像不像是哪位亲王?”款俞又问道。
曼中只是摇头,虽然她也知道楼上人的身份不凡,但不知为何她对那人有一种畏惧感,顾不敢妄加揣测。
即使他方才与自己说话时轻声慢语的。
见曼中不说话,款俞自言自语道:“李姑娘就是厉害,不愧为飞将军,什么人都能结识得到。”
飞将军。曼中熟悉这个名字。
楼上女子纵使千娇百媚,但她同时又是一位仗义有侠气的奇女子,也是这东京城中人人渴望见上一面的妓中翘楚——李师师。
曼中被卖到这青楼中来时,听闻李师师也在此处,是吓了一跳的。
不曾一睹李师师芳容的人在东京数不胜数,于是坊间就有传言四起:有的说她面容丑陋而才华绝世,有的说她艳媚轻浮而浅薄流俗。
外界的说法五花八门,真正与李师师交好的人也坐不住了,于是通过各种门路,又传出李师师才貌双全,虽为女子却又侠肝义胆的说法,是谓身是女儿身,却唤作“飞将军”的缘由。
总之,冠绝东京,四大名妓之首的李师师,就连远在梅州年方十岁的曼中都有所耳闻。
所以当曼中踏入青楼时,心中忐忑难平。她好想象,脑中满是穿着富丽,举止高贵的美人在交椅上端坐,拿一双流连美目注视自己。
哪知第一日进去妈妈便急着给自己派活,根本连面也没有见着……
曼中正想着,却看到对面的款俞猛地一抬头,紧张地注视着楼上的窗户。
“上来。”李师师靠在窗边,看着曼中道。
“姑娘叫你上去呢!”款俞忙推了推曼中。
曼中这才想起,白日里李师师突然发了无名火,砸了那首饰盒子后,似乎是说了句“晚上再来”的话。
曼中不再耽搁,她朝对面一脸羡艳的款俞点了点头,便匆匆跑上了楼。
轻轻推开门后,一股不易察觉的香气慢慢地钻入曼中的鼻腔之中。室内灯火很暗,屏风靠墙摆放,空出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过道。再往里去,香炉放在榻旁,向里挪了挪地方,塌下放着一双丝履,榻上无人。
曼中不敢出声询问,她慢慢地走至窗边。
一把交椅,两个人。
李师师席地半坐,身子靠在那男子的腿边,白日里特意换上的青白素色缬帛如今胡乱的摊铺在地。
那男子正抚着她的秀发,两人悄声说着什么。李师师掩嘴笑了起来。
曼中在后面低着头,静静侍立。
察觉到了曼中的到来,李师师抬手轻轻将那男子的手举至他的膝盖上放下,然后起身,懒懒地朝曼中走来。
曼中的头垂得更低了。
“曼中,怎么上来也不出个声?”
“怕扰了姑娘和,和公子。”
那男人发出一阵爽朗笑,随即招手道:“别站着了,过来一起坐。”
曼中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了,公子,我只是……”
李师师回头对那男子说:“公子啊,就别难为这姑娘了。”
“哎,师师,小姑娘不经事,怎么你也打起趣儿来了?”
李师师笑着回到那男子身边说:“叫公子不是更妥帖一些吗?”她重又靠回那男子腿边,柔声道:“曼中,若你不想过来,就帮我取那本书来,就是今早我将红叶李树叶夹进去的那本,拿完后你便在妆台那捡个地儿坐了就行,或者拿几个果子去吃。”
曼中怎敢怠慢,连忙轻脚走至妆台前,伸长胳膊将放得比较远的一个薄本够了过来。
曼中不识字,看不懂这书写的是什么,她只是快步走向李师师,然后将书轻轻放在她的脚边。放下的一瞬,曼中才发现,那男子竟没穿鞋。
两人均是这样赤着脚,一个坐,一个靠,竟聊了这许久。
曼中不动声色地正准备退下,一双大手突然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手中端着的是个白釉黑彩的瓷盘儿,里面盛着杨梅。
曼中一愣,忘了腼腆,她抬起了头。
面前的男子不算年轻,年纪约莫有三十上下,白净面皮,腮边留着细髯,容貌温和。正笑看着曼中。
曼中只看了两眼,便慌忙低头。
“公子,你看,小姑娘都怕你呢。”李师师在一旁笑道。
“可莫要再说这个了,来,这杨梅你拿去吃吧。”
曼中的手微颤着接了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明明面前这名男子的长相一点都不怕人。
曼中端着这盘杨梅,木然地走至妆台旁,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窗边的两人不再理睬她,继续着刚刚的悄悄话,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哗啦”的翻书声。
曼中不理解,自己身处于这栋小楼之上,究竟有何意义。她捡了一颗杨梅送入嘴中一咬,杨梅汁酸甜爽口。
窗户在李师师那一边,曼中也难知道款俞在楼下做些什么。
她只能缩在角落不出声,一个人默默地嚼着杨梅。
李师师的笑声传来,伴着那男子的翻书声,倒有些催眠。
曼中忙了一天,很累了。
“这便是你方才所说的,在书中夹的红叶李的树叶?”
“是,就是这个孩子拾了它上来,我便把它夹在书中了。”
说罢,两人又一同回头,看向曼中。曼中急忙强打精神,点头弓腰,就算是行礼了。
“草木与这本子有缘,且让我们来看一看。”那男子说完后,两人又一同埋头进书中,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师师,你也是如此想的吗?”这一句曼中听得还清楚些。
“是这《宫人调》吗?”
“是。”
“不服辟寒金,那得帝王心。不服辟寒钿,那得帝王怜。”李师师的声音穿过二层宽敞的房间,传至曼中的耳边。念完以后,她轻笑着说:“帝王心与怜,师师都得不到。”
“哦?何出此言?”那男子声音中带着些好奇。
“师师得到的只是心与怜而已。”
那男子抚掌开怀。两人重又压低声音,细碎耳语充溢整个房间。
曼中却一点都不困了。她如坐针毡,清醒的脑中满是恐慌。
自己是不是得被封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