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别,你别做饭了,别麻烦了,我们说会儿话吧,说会儿话我就走。”罗木匠抢步到灶房门口挡住她说。
田英贞只好坐回凳子上,她侧着身子埋着头沉默着,紧张地思虑着怎样才能尽快把这人打发走。
罗木匠显然也在思虑着怎么开口,两人都不说话,屋内一时间静得如一盆安静的水。
“你”好一阵后,两人却同时开口。
两个“你”字一碰撞,田英贞只好礼貌地说:“你说。”
罗木匠怔了一下说:“你刚才都听见主任说了,她说的都是真的,要是你能进我那门,我有手艺,我不要你生孩子,我能让你后半辈子过上衣不愁饭不愁的日子。”
田英贞已经镇定了下来,她听了这话,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每个人都有了田有了地,只要人勤快,哪个都可以衣不愁饭不愁,我当了几十年斋姑娘,习惯了,我不会嫁人的,你你走吧。”
“我我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吧。”罗木匠突然站起来说。
这话象突然飞来的一块石头,落在已经抽去柴火的柴灰里,“扑”地一下打出了埋在灰下面的火星,这瞬间迸飞的火星让田英贞浑身一颤,暖流涌到脸上烫得她通红了脸,她手脚无措,只能背过身低着头,一时无语。
突然,罗木匠从后面一抱抱住田英贞说:“嫁给我吧,我会把你当菩萨供着。”
男人突然的熊抱上田英贞猝不及防,她感觉自己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整个人象片叶子似地在无边的空洞中毫无着落地飘,飘啊飘,不知要飘到哪里。
突然,她看见自己这片叶子落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上,她惊恐地四下一看,原来这是佛的一只手,佛那深邃的目光正凝视着她。
斋姑娘我是斋姑娘她一下回过神来,羞愤地用力要挣脱紧箍着自己的双臂,可不知是自己太无力还是对方力量太大,她感觉那双臂象铁箍般紧紧地箍着纹丝不动。
“放开放开我”她突然大喊,可那双臂还是丝毫没松,情急之下,她的头猛地向后一撞,她感觉撞到了他的鼻子,只听“唉哟”一声,双臂瞬间松开了。
罗木匠蹲到地上捂住鼻子,指缝里流出了血。
田英贞看见那血,一时不知所措。
“砰”一声响,门突然被撞开了,大嫂二嫂两人象股风一下刮了进了,两人看看蹲在地上的罗木匠,又看看呆若木鸡的田英贞,突然同时“哈哈哈”大笑起来。
“成了,成了见红有喜,成了”大嫂拍着大腿笑着说。
田英贞一下回过神来,她恼羞成怒地指着大嫂说:“什么成了什么成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儿瞎吼什么成了”
二嫂也笑弯了腰,她指着站起身的罗木匠说:“你急什么呀心急吃不成热豆腐,你看,血都弄出来了,没事,她马上就是你的人了,到时你把这血给她再弄回来。”
“谁是他的人你”田英贞指着二嫂怒吼道:“你才是他的人,滚你们都滚,全都给我滚出去,不出去我就砍了你们”
田英贞象头发怒的豹子,当真冲进灶房抓出一把菜刀来,大嫂二嫂和罗木匠一见势头不妙,吓得夺门而逃。
那三人逃出去后,田英贞关上门上了栓,上楼进到自己的卧房,扑到床上泪雨滂沱,直到哭湿了半边枕头才收住泪水。
她坐在佛像前想念念经,可往日那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字词句此时象一个个调皮的小兔子四处乱跑,她一个也抓不住,一句成句的经文也念不出,她干脆放下经书,看着从西边窗户穿进来的阳光发呆。
看着楼板上静静移动的光斑,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那悄悄溜走的几十年光阴,往事如流水静静地从心中淌过,直到那光斑消失,太阳要落山了。
田英贞默默地出了门朝村外走去,披着夕阳的余晖,她离村子越来越远,离那个地方却越来越近。那个地方埋着她的父母,离父母的坟几十步远还埋着那个临终前说:“我下辈子一定娶你”的张火根。
当年,是她以死相逼,才让父母同意她把这个早就无家可归的孤儿埋在这里,自从当了斋姑娘后这么多年,她只是在为父母上坟时远远地望一眼这个被杂草淹没的坟包,从没走近到他身边,她怕躺在地下的他会动摇她的佛心。
当年她在他的坟前载栽了一棵把他摔死的那种高大的树,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树苗已变成参天大树,她想,这棵树就是她的归宿。
她走到张火根的坟前,虽然这坟没碑,可她知道他就在里面,皮肉不在了骨头还在,骨头不在了魂一定还在,在里面等她。
她撩开杂草跪在坟前说:“我来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到下辈子了,我来让你娶我。”
她起身走到那棵树下,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树,仿佛看到了他正骑在高处的树枝上向她招手道:“来呀,快上来呀,上来我就娶你。”
田英贞从怀里摸出绳子,把绳子向一根粗实的树枝抛去,可连抛了几次都没让绳着越过那树枝,“你不让吗你不让我上来陪你吗你帮帮我吧。”她仰头看着树的顶部说。
终于,绳子越了过去,她总算把这绳子系牢了,再找了几个石头垒起来,站到上面在这一头打上结。
她透过这圆圆的绳套看过去,仿佛看见了她进入另一个光芒四射的世界,看见他正在那头向她招手。
她正要把头钻了过去,脚下的石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击,垮了,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斋姑娘你错路了。”一个声音在身旁边响起。
田英贞抬头一看,是方济士,田英贞前几年在王惠贞的公司里做事时就认识了方济士,她从地上爬起来,对方济士施了个礼,泪流满面地说:“方大哥,我不是走错路,我是无路可走了。”
“无路可走”方济士奇怪地指指四周说:“这不是到处都可以走吗,你为什么只走到这棵树下就不走了呢”
“不不是这个路,是”
田英贞把从王惠贞那里讨主意到今天发生的事给方济士讲了一遍。方济士认真地听完后问:“蝼蚁尚且惜命,可你却选择这么一条绝路,你在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