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时,许志亮常常在傍晚时分到花海中吹笛,一会儿站着吹,一会儿坐着吹,笛声在花间游串,飘得很远,常常引得听到的人四方张望,寻找笛声的来源。
乡下人听不懂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无论男女都说好听,说听上去就象有根又细又长的麻花在花海上方飞,有时连在田里寻欢的猫狗都停止了追逐,竖起耳朵静静地聆听。
要是遇到下雨天,他则坐在学校大院的院门下吹口琴,下雨天能听到他吹口琴的人只能是从旁路过的人,再有就是学校里看大门的那条大黄狗。
这天早上,许志亮见林芳贞走进办公室,有些兴奋地站起来说:“林老师来了昨天我代你的课时,你的语文课我也不知道你上到什么进度,不好帮你上。就让一二年级的学生背书,三年级的写作文,他们问我写什么题目,我说就写我的语文老师。”
“我正在看他们交上来的作文,真有意思,孩子们太可爱了,你看看。”他说着把作文本抱到林芳贞办公桌上,林芳贞的办公桌在朝东的窗户旁,许志亮的办公桌在朝西的窗户旁。
当初安办公桌时,许志亮建议两桌挨着,两人相对而坐,有什么问题两人也好讨论,林芳贞不同意,她是斋姑娘,她不可能和一个男人那样想对而坐。
许志亮明白了她的想法,尊重了她现在这种“背道而驰”的安法。
“你让学生写我你怎么能这样”林芳贞惊讶又有些不悦地问。
“是呀,老师是他们最熟悉的人,他们找得到话写,你看看你看看,写得很好呢,要是你觉得我让学生写你不合适,下一篇作文你就让学生写我,题目就叫我的数学教师,怎么样”许志亮看着她,调皮地说。
“不怎么样”林芳贞不快地坐下,许志亮看出了她的不悦,知趣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林芳贞忍了又忍,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她翻看起许志亮给他看的一篇学生作文,她也想看看自己在学生心目中是什么样子。
这学生作文中写道:“林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长得又漂亮又文静,就象一个下凡的仙女,她不光是老师,她还是个斋姑娘。她认识很多很多字,她也教会了我们认识很多字,她虽然有时对我们很凶,我们犯错时有时还会拿竹片打我们的手心,可我们都知道她这是为我们好,我们不怪她。”
“她也不是每天都很凶,多数时候她对我们很好,很好,她就象我们的妈妈一样,我们希望我们都有一个象她这样能认很多很多字的妈妈,有时我们真想叫她一声妈妈,可是我们不敢,因为她是斋姑娘。”
“斋姑娘是不结婚的,别人叫斋姑娘妈妈斋姑娘是不高兴的,要是我们叫她妈妈,她肯定会狠狠地打我们的手心,可能还要打嘴的。那我们就叫她姑姑吧,现在叫她林老师,以后她不教我们了就叫她姑姑,她永远是我们的姑姑,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姑”
林芳贞看着看着,突然感觉眼睛湿润了,她掏出手绢擦眼睛,这才发现许志亮一直站在侧边看着自己。
“你干什么讨厌”她一下脸红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许志亮说:“瞧,孩子们多么天真无邪多么可爱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们的心愿,让他们叫你妈妈呢”
“啪”林芳贞拿教鞭猛地在桌上了敲一下,转身怒视着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少过问别人的私事呢你的职责是管理好学校,教育好学生,好象没有干涉教师个人生活的权力吧”林芳贞不客气地说。
“玩个玩笑,开个玩笑,林老师,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千万别生气,对不起对不起,你忙你忙。”许志亮赔着笑脸摆着手向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打这以后,林芳贞接连三天不理许志亮,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把这许志亮憋得直跺脚,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第四天才开始跟他说一些教学上的事,许志亮高兴得忙为她泡茶倒水。
收完了油菜,就该放水犁田准备插秧了,一般年份,插秧的时节是雨水开始多起来的季节,新翻的秧田,让整个坝子充满了一种泥土的气息。
林芳贞从小长大哪里种插过秧以前,她只把农人插秧的场景当作一幅画来欣赏,那亮汪汪的水田,那绿油油的秧苗,还有那挑着秧担在田埂上晃悠悠地走着的农夫,和那些穿得花花绿绿挽起裤腿在田里弯腰插秧的农妇,以及在田边啃着草时不时抬头“哞”地长叫一声的水牛。
这一切在她的眼里就是一幅美丽的乡村田园画,她曾多少次醉心于这美丽的画面,这画面也曾多次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也是当初放弃在昆明生活而回到生她养她的这片田野生活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她不再是千金小姐,不再是大家闺秀,她是个要自己种田养活自己的民办老师,民办教师的工资,只够她买些油盐酱醋茶和一年供佛的香蜡,家里原来的财产包括父亲留下的银元全部分给了那些曾经租她家田种的更穷的人。
如果她不种田,就意味着她没有粮食吃,她再信佛,佛也不会让她的米柜里自己长出大米,她必须要插秧种田养活自己。
幸好有王惠贞,王惠贞家的那条小牛“狼壬”已经勉强能耕田,王惠贞真是能干,什么活都会干,她帮她梨完了田又要帮她平田糊田埂,可王惠贞家自己也有三十亩田,她只让王惠贞帮梨了田就强赶她回去弄她自家的田。
自己这三亩田她一定要自己亲自平亲自插秧一直到亲自收割,她坚信一点,什么都是学会的,自己脑袋并不笨,只要肯学肯吃苦,种田这件事,不可能难倒她。
她先到王惠贞家田里帮着王惠贞干活,当挽起裤腿第一次赤脚要踩向那脏兮兮的田泥时,她犹豫了好长时间下不了脚,是王惠贞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拉下田。
她吓得在田里乱跳,想逃回田埂上,王惠贞大笑,强拉着她在田里走了几个来回,这才让她慢慢适应下来。
她看着王惠贞怎么干,让王惠贞教她,然后她回到自己田里试着干,这三亩田还没平到三分时,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站着拄着锄柄就不想动。
就在林芳贞恨不得一下子躺在这稀泥里时,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爽快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