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来自罗永芹怀里的孩子,这哭声盖过了斋女们的诵经声,孩子尖厉的哭声象一把刀,突然一下斩断了斋姑娘们的诵经声,也把她们从一种自我催眠似的痴迷状态中唤醒过来。
孩子还在哭,且越哭越大声,罗永芹也哄不住。
王惠贞把孩子抱过来,坐在秧草凳上,刚哄了两声,孩子就不哭了,转而看着他笑,笑得异常开心,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抓她的脸。
王惠贞看着这可爱的孩子,她却哭了,虽然哭得无声,却哭得泪流满面。
林芳贞和刘叶贞还有汪元贞也哭了,林芳贞从王惠贞这里接过孩子,在怀里拥了一下又传给汪元贞,汪元贞拥抱了一下又传给刘叶贞,刘叶贞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转回来传给王惠贞。
这机灵孩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竟然笑得更加开心了,笑出了“嘎嘎嘎”的声音,他笑得越开心,几个斋女越是“呜呜呜”哭得越加伤心。
罗永芹从王惠贞怀里抱过孩子说:“怪我,都怪我没哄好孩子,你们接着念经,我先走了。”
四个人也没留罗永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走了出去。
“接着念,再来一遍!”王惠贞说。
诵经声再次响起,这声音湿漉漉的,带着泪水的咸涩,在屋里回荡着……
王惠贞的这个冬天,过得有些暖和。
云忠媳妇又大起了肚子,王惠贞担心云忠的儿子晚上踢着他妈妈的肚子,便让快两岁的侄子跟自己睡。
侄子越来越粘她,只要她在家就象她的小尾巴,总是跟着她。
晚上把侄子哄睡着后,她做做针线活念念经书。
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她打开箱子,翻弄着里面自己的衣服,她的手在衣服上抚摸着,试探着向下伸,突然又象被火烫着似地缩回手。
箱子的底部圧着她从工地带回的康宏送的那本都画画的书和纸笔,她有时好象忘记这这些东西的存在,可是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就实实在在地在这箱子里,她有时也想过还是把它烧了吧,可当要把它们从箱子里拿出来要拿去烧时,它们象有千斤重,她拿不动它们了。
这晚上,她把它们从箱子里拿出又回去,放回又拿出,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把它们摆到了桌子上。
她不是要烧了它们,而是想接着学画画,这事她谁都没有说,连最要好的林芳贞都没有说,她知道林芳贞也会画画,有时真想跟她学习切磋,可要是林芳贞问起这事她该怎么说呢?别说对林芳贞她说不清楚,就是对她自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
这就是件说不清楚的事!
可是,她管不了自己的手,她想画画。
她双手从佛龛上捧下佛像放在桌上,在灯光下,佛像的光影明暗非常鲜明,她按照书上教的,在画纸上轻轻地画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画笔的“沙沙”声在空气中清晰地来回划过,仿佛她的心在佛界与红尘间来回穿梭发出的声音。
半夜时,她画完了这尊佛像,对照着一看,还真象那么回事。
之后,王惠贞每天临睡前都要画上一阵,她由衷地喜欢画画,画画时,她会忘了其他所有的烦恼,看着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一张白纸上慢慢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感觉异常满足。
冬月十二这天,云贤放寒假回来了,一进院门就高高举着成绩单奔向王惠贞:“大姐大姐,给你看。”
王惠贞接过成绩单,看着小弟:“小弟念书辛苦了,明天就杀过年猪慰劳你。”
“他念书辛苦,我当兵就不辛苦吗?”门外传来洪钟般的声音。
王惠贞一抬头,天!是云诚,是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二弟王云诚,他刚进院门,放下行李,用标准的正步走朝王惠贞走来。
“王惠贞大姐!炮兵连长王云诚向你报道。”云诚走到王惠贞几步远时,立正抬手,给王惠贞行了个标准军礼。
“炮兵连长?”王惠贞之前见到云贤时包含在眼里的激动泪水此刻奔涌而出,她赶快用衣袖擦净泪水,上前抚摸着云诚的军服和徽章,又捏捏他的胳膊捶捶他的肩,看着他的脸说:“更结实了,更黑了。”
“大姐。”云诚眼里也含着泪花,“菩萨保佑你逃出奴隶主的魔窟,你受苦了,当时我发誓等我当了军官,我要带着部队进山把你找回来。要是你现在还没回来,我真会请求上级让我带兵去把你救回来的。”
王惠贞:“我没事了,大姐早就没事了。倒是你,成天打打杀杀的,子弹炮弹都不长眼睛,处处小心,该躲的躲着点,不要逞强。”
云忠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听到声音也出来了,云诚抱起侄子转着圈,孩子欢叫着抓他的军帽。
王惠贞激动地大声说:“杀猪!明天一早就杀过年猪。”
这晚上,王惠贞家里装满了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云诚说战事吃紧,他只是执行任务路过家乡,只能呆一个晚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帮着杀了年猪,吃午饭都等不及了,在火上烤了两块肉吃了就辞家而去。
王惠贞看着骑着战马绝尘而去的二弟背影,双手合掌看着天空说:“爹,妈,两个弟弟都争气,云忠家也过得很好,我也好,我会守着他们的,你们在天上就放心吧。”
又一年春暖花开,又一季莺歌燕舞。
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王惠贞带着侄子王礼正在油菜田里锄草。
此时的金谷坝,被一片绿油油的油菜覆盖着,象盖着一层绿得发亮的厚毯子。过不了多久,油菜花开,这张巨大的绿毯将换成一件亮闪闪的金纱。
锄累了,王惠贞直起腰看着自家田里长势良好的油菜,她大声问侄子:“礼正,你想吃油条不?”
在田埂上玩耍的礼正大声答道:“想吃,大孃我要吃油条。”
王惠贞正在跟礼正说话时,就见有两个人朝她这边走来,她定睛看这两人,大盖帽,象是两个警察,肩上还背着长枪。
哪个犯事了吗?她环顾其他田里正劳作的人,哪知那两个警察直直地向她走来。
“你是王惠贞吗?”警察走近她问。
王惠贞惊疑地问:“我是王惠贞,怎么,我犯什么王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