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宏:“是疟疾,指挥部已经派出了大夫,可天太热,大夫不够,药品也不够,这病靠蚊虫传播传得很快,因为很多青壮年都参军了,工地上很多民工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抵抗力差,感染这病后容易死亡,我不能送你了,我另找两个人送你回去,这两个死者,他们家属没有提出来,就不用念经超度了。”
王惠贞:“你不是说他们是英雄吗?我不能救他们的命,就为他们念念经尽点心意吧。”
康宏坚决地说:“不行!万一把你也传染上这病我就罪过大了。”
王惠贞:“你不是说这病是蚊虫传染的吗,那蚊子满天飞,就算我回到了我的工地,也躺不开蚊子,再说,你不也要去处理丧事吗,你就不怕传染?”
王惠贞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康宏正面临危险,她不能就这样离开,就算帮不了他,至少可以陪陪他。
他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陪他呢?她又在心中问自己,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康宏笑笑:“想不到你这么能说,好吧,就你再去念一场经,只是要小心点,离尸体远一些。”
王惠贞于是跟着康宏又去为这一老一少超度,一折腾又是大半天。
太阳要落山时,王惠贞才在康宏的护送下回到她自己的工地,康宏在灶房里带上些锅巴作干粮便匆匆离开了,等他走了王惠贞才想起她还没把那些画笔和画纸还有那书还给他。
等下一次吧,她对自己说。
可是这下一次,她却迟迟没有等到。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王惠贞每天都被人请去不同的地方为患疟疾而死亡的民工超度,死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到一个地方,她得同时为四五个死者念经超度。王惠贞所在的这段工地上也开始有人患疟疾死亡。
见了太多死者的王惠贞更在意身边熟悉的生者,她想到了张道松,想到跟她一起前来的金谷坝的乡亲。他们分散在各段工地,平时难得相见,她这些天去各处念经,也见过七八个金谷坝上的家乡人,听说在其他工段上,也有两个金谷坝上的老乡串疟疾死亡。
从家乡人,她又想到身边的熟人,王惠贞突然想起已经十多天没见过康宏了,难道他也——?
王惠贞不敢往下想了,她只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痛,还有一种突然涌来的空虚感,就象她原来一直靠着一棵树坐着,而这棵树突然消失了,后背一空,失去依靠的人即将倒下。
再往下想,王惠贞更不敢想了,自己为什么担心牵挂起这个人了呢?难道自己的凡心又压过了佛心?半月前不是才下定决心把画笔画纸还给他,不再理他了吗?
这天晚上,王惠贞在自己工棚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渐渐地,她感觉手指脚趾有些冷,没多大会儿,浑身都冷,身上到处起鸡皮疙瘩,接着牙齿打颤全身发抖,捂紧被子都还冷。
糟糕!王惠贞知道自己也染上了疟疾,这些天四处去为死于疟疾的人念经超度,她早就听说了疟疾的症状,先冷后热。
果然没多久,她感觉身体由冷转热,越来越热。
佛祖啊菩萨啊!王惠贞在心里念叨着,我从小到大,没有做过坏事,没害过人没昧过良心,你们为什么要把这可怕的病降到我身上啊?
时至凌晨,王惠贞已经数次抽搐几度昏迷,她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那么多人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能死呢?她想,死了就到了极乐世界了,就能见到爹娘了。
王惠贞再次在抽搐中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臀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别动,是大夫在给你打针治病。”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女人说的是北方官话。
她忍住疼痛,很快,她感觉那针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来,皮肤上擦了一些什么凉凉的东西。
“好了,好好休息半天,你很快就没事了。”女大夫说:“康巡查带我来得太及时了,要是再迟些来,你就没命了。”
王惠贞这才转过身来,一看,眼前是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
“你是西医大夫?”王惠贞问,她曾听说过西医,在丽江她也见过西医诊所,可她身体一直都很好,这么多年别说西医,连中医她都很少看。
女大夫:“是的,我是工地指挥部从昆明调来的大夫,专门来工地诊治疟疾。我是跟康巡查来的,他从昆明一回到工地,就担心你,怕你染上疟疾。我们天没亮就赶山路过来,果然见你病倒昏迷不醒,就急忙给你打针,这里还有些药,你吃了药很快就会好了。”大夫拿了个纸包给她。
王惠贞接过药说:“谢谢你大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原佛祖保佑你。”
大夫笑了:“我哪里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救命恩人就在外面呢。喂,康巡查,你可以进来了。”
大夫走了出去,随即康宏走进了紧靠灶房的王惠贞住宿的工棚。
王惠贞一见他,情不自禁眼泪就流了出来,就象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见到他平安回来而流,还是为自己能摆脱病魔而流,反正这泪水就象地下泉一样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脸颊。
康宏站在离她床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他也湿润了双眼,他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那西药是从美国来的,疗效好,我只用了一针就好了。”
“你——?”王惠贞抹去泪水,惊讶地看着他。
康宏:“是的,我也染上的疟疾,指挥部派人把我连夜送到昆明,这才保住了我的小命,我回来时又带来了一批医生,工地上的疟疾病很快就会被控制住,你也不用再天天去为死人念超度经了。”
康宏说着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好看,王惠贞第一次发现这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她也笑了。
“你笑起来真美丽!象个美丽的女菩萨。“康宏看着她说。
王惠贞羞涩地别过脸去,她突然想起要还他画笔画纸,她说:“请你在外面等一下,我起来要还你东西。”
他说:“我工地上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难道——难道他知道我要干什么?王惠贞无奈地摇摇头,那些东西到底还不不还他呢?她再次把早已作好的决定又拿到脑海里来纠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佛祖啊请你告诉我!王惠贞捧着念珠在心里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