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多月都没再见到康宏。
一天得空时,王惠贞实在忍不住,把那本书找了出来看。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手痒痒了,便拿出纸笔,把画板垫在双膝上,照书上教的,照着一个碗画了起来。
画完后一看,还真象那么回事,她又画了一个盆。
这晚上,王惠贞躺在床上,满脑子里塞满的,全是那书上教画画的文字和图画,以往睡不着觉时,她就想佛祖念经文,要是还睡不着她就摸黑穿针,可今天她是想画画想得睡不着,脑海里总有一支画笔在白纸上不停地画着,挥也挥不去。
临近半夜她才入睡,这一夜,她睡得比原来任何时候都香。
又过了半月,王惠贞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个身影,她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康宏,把头埋了下去,心里升起一丝细细的怯意,她知道她不可能再把那些东西还给康宏了,因为她已经画掉了几十张纸,书的前面一小半,也已经被她翻脏了。
她一直背向着他,不看他,假装不知道他来。
他终于走进了她的灶房,他东瞧瞧西看看说:“王惠贞,有什么吃的吗?饿得肚皮都贴着后背了。”
王惠贞这才回转过身,淡淡地说:“还有一些冷锅巴,你吃吗?”
“吃,只要是你做的我就吃。”康宏笑笑说。
“你又胡说什么?再这些胡话,以后不准来找我。”王惠贞沉着脸说这话,可她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舒坦,她拿出冷锅巴,在火上烤热了才递给他。
他接过锅巴边嚼边说:“不胡说不胡说,说真的,能让我看看你画的画吗?”
“我没有画,我不会。”王惠贞脸一下红了,心里咚咚直跳,就象刚念书时第一次先生叫交作业一样。
“不会没关系,只要你喜欢画,我教你,拿出来我看看,快。”康宏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王惠贞鼓足了勇气,终于把那几十张画拿出来递给康宏,康宏刚看第一眼就呆住了。他看一眼画又看一眼王惠贞,再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她,接着他快速地看完了这几十张画,又盯着王惠贞看了好一阵。
王惠贞紧张地看着他,等着“先生”的批评。
“你——你简直是天才,无师自通的天才!”康宏竖起大拇指说:“我最初学素描的时候,还有先生亲自指点我画的都没你画的这些好,你只是自己看书就画成这样,你真了不起,我没看错人。”
“你——你说的是真的?”王惠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康宏激动地说,“天生万物人为灵,天下众生各有才。有些人学画画学多久也只是平平庸庸,而有些人天生就是画画的料,你就是这样的人,我问你,你喜欢画画吗?”
王惠贞:“喜欢,从小就喜欢乱涂乱画,看了你这书才知道这画画里面有很多道理,只是——只是我不明白,我画画有什么用吗?”
康宏一听她这问题,立即兴奋起来,他喝了口水,作好长篇大论的准备。
“我先问你,你说人们念佛信佛有用吗?佛祖真把谁家里的米变多了吗?谁有病有痛时佛祖真为他把这病痛拿走了而不用找郎中治病就好了吗?”康宏比划着手势说。
“这——没——没有。”王惠贞不知道这样回答会不会得罪佛祖。
“这就对了,都没有,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信佛呢?因为佛的境界是另一种境界,是一种人们向往的精神世界。人有了信仰精神才会有所依托,人的生活不仅是柴米油盐的日常物质生活,还有一种精神生活,画画就是一种精神生活。”
“当然,画得很好的画也很值钱,能换成钱改变人的物质生活。就算你画的画不能换成钱,可是,学会了画画,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它能把你带进一片精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谁也管不着你,你就是王。”
“你想让山川大地是什么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你想让人神禽兽是什么长相他们就是什么长相;你想让花儿怎样开放它就怎样开放;你想让鸟儿如何飞翔它就如何飞翔。”
“有这样一种精神世界让你畅游,你会忘掉眼前这个世界给你的苦难,你会擦掉眼前这个世界在你心里涂上的肮脏和丑恶。你会觉得你与其他普通人不同,因为你比他们多了一个世界多了一分充实,你一定要问画画的用处,这就是它的用处。”
康宏说这一番话时在地上走来走去,一会儿舞着胳膊,一会儿挥着手掌,一会儿紧握拳头,双眼一会儿仰望苍天一会儿眺望远山,语调激昂神情激动如痴如醉。
王惠贞这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她面前如此投入如此形象地描绘一个能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原来,她的世界就是自己那个家那个村那个金谷坝。虽然念佛,可她只知道到佛的世界是另一个离自己异常遥远的世界,而不是什么与自己相关的精神世界,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康宏的这一番话,仿佛在她封闭的心灵小屋的墙上开了一扇窗户,让她看到另一个世界透进来的光亮。
“你——你说的这个世界,我真能进去吗?”王惠贞被康宏的激动情绪感染,她也激动地问。
“能,怎么不能呢?你完全能,你画的这些画已经让你迈出的走向这个世界的第一步,我相信你一定能走进这个美好的世界!”
康宏还沉浸在自己描述的那个精神世界里,他情不自禁地走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他的双眼里闪着激动泪光。
“我——!”王惠贞也激动地湿润了双眼。
突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手掌里,急忙一下抽回双手,转身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的心象兔子一样快从胸膛里迸跳出来了。
康宏赶忙后退几步,说:“对不起,我说到激动处,一时失态,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走了,下回我给你带个便携的素描本来。”
王惠贞没说什么,也没有回头,她心不在焉地摘着菜,只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她才转过身来,把双手在冷水里浸了浸,再把手掌按在自己的两边脸颊上。
我——我这是怎么啦?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