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宫中,老太太并玄烨分坐在榻几的两方,边喝着茶边听着梁九功一条条将宫中、朝外诸多的“话本子”一一道来。
这些因流言而起已成恶意重伤的耳语一个月间不渐消停反愈演愈烈,叫人不得不起了疑心。
“皇上怎么看?”待小九子半晌说完退出殿去,老太太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依孙儿所见,这事只怕已不是些小心小性之人争风拈醋的小口食,倒像是有人刻意孕孵、有意倒向、次次算计。”
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不但是刻意而为,心思还异常的缜密。”她举了盏,睃了皇帝一眼,“你说,塔娜有那个本事吗?”
宫中经过当年太宗康惠淑妃和图嬷嬷主仆兴风之事,多年来再不曾有过什么波澜。这次“有理有据”由浅而深的谣言如此迅猛,可见这个暗里生事之人的心思并不逊于当年的康惠淑妃巴特玛。而此人利用谣言起事,所经之人繁多,察起来不但线头似星、落点也是察一处断一处还不能大动干戈到底让是让他们祖孙落了下层、反击不得。
宫外的恭亲王府、安亲王府,宫里的永寿、启祥、咸福三宫同含清斋,几番暗察下都成为重矢之地却同时成为断落点,慈仁宫总管太监顾问行领命闭宫严查之下,矛头指向的那层主子就有常宁、岳乐、皇贵妃宝仪、荣妃、惠妃、端敏公主,这些人反常之大值得怀疑却都没有起事的理由。
祖孙二人静默了许久,敌暗我明之下还是不能缩小范围推断出可能之人。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间又有几人是智者、又有几人天性不爱生事?哎,哀家老了……皇上可有头绪?”
流言的矛头已从家庭纠纷升级为统御者的恶毒凶残,事关社稷仁政,也莫怪连历经几多风云的太皇太后都有些心难、力弱感。
玄烨替祖母复斟了杯热茶,才道:“这种事,解释不解释其实都已落了下程,于朕的名声是注定要有所讹。”他说到此处,反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正是因他这么一笑,太皇太后反真正放下心来,心安地接过茶来也跟着泰然:“哦?那皇上就打算放容此人肆意妄为了?”
玄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凛冽,而后胸有沉足道:“只要皇太不在人前出现,此事朕就是如何解释,也要背个不孝寡恩的名声。到不如等她生了,风风光光地在巡游宴客,到时候谣言也就不功自破了。若不是放心不下她的身子,朕岂会轻易吃这个亏!这最好是个真有些本事的,不然等着朕腾出手来定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玄烨无意再于此事上勾画,便换了个喜意话题,“如今,说那些不如说说修缮一新的慈宁宫,您看孙儿什么时候陪您去瞧一瞧,再选个吉利的日子备案迁宫?到时候也叫上您那些曾孙曾孙女们热闹上几天。”
既然皇上谋划好了无意在自个面前再提此事,太皇太后心里虽知此事并不如他所说的轻松却欣然承了皇上的宽慰少操点心。孩子大了,总要学着彻底独立着向前,况且玄烨天生是为帝之才,她这个做奶奶的,是应该全力信任的。
民间那些汉民等的就是个机会反清复明,而东北面又恰逢清兵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沿岸对侵入的沙俄人用兵,若是这些有违孔孟之仪的谣言处理不好,很有可能瞬间崩塌大清的根本。
“嗯,养心殿虽好,毕竟是小了点,不及慈宁宫住着舒服。哀家看,大暑里就不要动了。等着立秋后皇上抽了空陪着哀家先去看看要补充些什么,到时再叫钦天监折个吉利的日子搬回去。那时也约莫是处暑之后了,天气也好,将你那些小媳妇大姑子儿儿女女们都叫来,乐呵上一场。”
老太太高兴,玄烨也霁颜:“那可好,孙儿就等着。不过孙儿准备这几日巡幸塞外,这一去少则七日多则十天,宫里还要皇祖母费心。”
老太太笑了笑,听他竟然舍得离开他的婆娘和未出世的“孩子”,便将所有顾虑都收了回去。行大事者,不因迎事而避让。与其听了谣言畏首缩尾到不如照常行事各行其事。这几年玄烨多是巡塞外、幸南苑、祭东陵、下南水、谒孝陵,屁股粘在紫禁城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到底不是为帝正道,她这孙儿遇到大难还懂得取舍可见是个万分理智的,也就根本不需要她这个老婆子来操心了。
“行了,你放心出宫巡边,和那些蒙古亲王、贝勒们话话家常。至于家里这大大小小的事,还有哀家这个老婆子,翻不过天去。”老太太越瞧自个的孙儿越觉得满意,忍不住打趣着续道,“特别是你的宁宝贝和宁宝贝肚子里的小宝贝。”
皇祖母连他平日里对宁芳的宠称都拿出来说事,玄烨脸皮再厚到底还是难掩困窘,告饶地跑了出去。
老太太瞧着孙子颜浅地夺命而逃,爽朗地大笑不止。
养心殿里笑意融融,储秀宫里却胆颤心惊。
大热的天,竹韵却斟了杯枣凄红茶亲自奉给温贵妃。她本是温贵妃之姐孝昭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孝昭皇后去逝后她去景陵守了三年孝,便依着孝昭皇后生前的嘱咐回来跟了温贵妃。这些年她侍侯着温贵妃谨言慎行到底没出过任何纰漏。
温贵妃钮祜禄氏接了茶水顾不上热烫,一口吞了下去。见竹韵收了茶盏要离开,忙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抓住竹韵的手腕,踉着胆寒的声色道:“还好你机灵,先一步发现了我这宫里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奴才亲自领了顾总管前来收拾。”想着小半个时辰前那些在储秀宫后院被顾总管行刑奴才们的呖声哭喈,钮祜禄氏就止不住地身颤,“若不是有你,真不知闹出去皇上会怎么处治本宫。”此次因竹韵杀罚绝断、处置得当,储秀宫人虽有死伤到底自个没被殃及、摘除了恶嫌。钮祜禄氏淑娴一翻受惊、内里后怕,便有些难抑地抽泣,却到底松了口气只感万幸。
边上的竹韵内心却未有一分松驰。利的对面便是弊,此次虽是先发堵了风头,可谁知道自个行事的“快劲”是被皇上所喜还是更疑?她虽自幼跟随孝昭皇后,可孝昭皇后那等智灵通透之人都轻易淹没在这深宫之中她一个没有智谋的奴婢又怎么可能始终护住心智平乏的皇贵妃?竹韵想想便更觉后怕。宫里已没了两位皇后,现在连皇上都中了暗招,真不知钮祜禄家能否从这一场场的阴谋里存活下来。
慈仁宫后寝殿立了四根直径一丈的铜柱盛着大块的冰柱,造办处制的半机械的木摇扇扇动的速度不大不小,既降了寝殿的热度又不至于使气温太低叫人生病。
玄烨踏着火红的晚霞归来,挑开寝殿凤榻上围着的天碧色的纱帐,就瞧见里面那个挺着高高肚子呼呼大睡的女人背靠在高高如箱的天碧色大引枕上正睡得酣然,一身短打的茜色素縠(hu,縠的手感弹性好,不会因汗湿而粘附身体)更显得她捂了数月的肌&肤纨白。玄烨越看越觉得她像一只被精贵娇养的小白羊,正等着他的揉捏抚&摸。
他那只伸出来刚用井水洗过的手一摸上宁芳的手臂,她就醒了。
“回来了。”
几十年如一日的问候却正是玄烨欢喜的,踢了鞋挨着她侧靠在引枕上开始揉摸她的肚子。
他的手心硬实而火热,抚过的地方总叫宁芳觉得颤立,不觉便推开了他的手臂。
玄烨也知道,自从她怀了身孕感觉越渐的灵敏,稍些的风吹温变都极是不舒服。不过却也更讨他欢喜,只是稍微捏吧两下乳&房就能令她有七八分的情动,到使他的开垦多了几分的探趣。
玄烨收回了手却将头轻放在她的胸腹之间,冲着她高耸耸的肚子吹气:“阿玛的宝贝儿,今日可有想阿玛?”
宁芳对着他每日归来的必问撇了撇嘴,抓着他的猪尾巴摆来挥去:“他才没有那个美国功夫,他只知道每天不停得长,从一小团长成一大团,不要说我早已看不见我的脚尖,就是这么坐着我都摸不到肚子下。”
玄烨笑着起身,双手从左到右、由前至后将他的宝贝隔着肚皮摸了一遍,才道:“顾嬷嬷说了,这么大的肚子,可能是双生子。”
宁芳睃了他一眼,这会并没有心思同他讨论孩子,拽了拽他的尾巴急切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玄烨一听,便很不高兴,暗臆定是慈仁宫的奴才多嘴了,嘴里却言:“出事?出什么事?”粉饰太平的样子。
若是平日,宁芳瞧他那清风而过的样子便肯定信了。
“你不要再唬我了。小石头从淮安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可见这件事都传遍大江南北了。”
姚金石去年得了个机会出了国子监,便极怕再被他以任何理由束缚,转身便一骑快马下了江南一去不返,却不想这小子这时候会主动回来。玄烨虽然不满那姓姚的多事,到底对他挂心宁芳胜过再被“囚禁”的可能生出些满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传出我和淑惠太妃同你额娘佟妃的死有关?怎么还牵扯上了老太太?”
其实宁芳听到的谣言是这样的:她这个仁宪皇太后为了独霸皇太后的位置与同是科尔沁来的淑惠太妃合谋弄死了小三的生母慈和皇太后,不然身强体壮又春风得意的慈和皇太后不可能只当了两年皇太后便驾鹤西去。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在某一天东窗事发被皇帝儿子知道了,碍于明面上的身份,皇帝不能处死那两个杀了亲娘的女人却可以折磨她们。于是为了报复,皇上开始给淑惠太妃下药,病了医、医好下、病了再医,就这么折腾着淑惠太妃不死不休。至于对宁芳这个“阴谋”皇太后,皇上也没手软,发配去五台山当了几年冷清的姑子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也不能将皇太后总放在五台山那么个佛门清静地,便接了回来。可接是接回来了,皇上却不煞恨,总想着法的继续折磨这个杀了亲娘的女人,于是皇太后便病了。当今皇帝为了掩人耳止遮掩他对嫡母无休止的报复还专门找了理由将东六宫腾了出来,好不叫人听见他每天用鞭笞、站笼、针刺、拶刑(夹手指头)、刑舂(服晒谷、舂米之劳役)等酷刑一样样折磨皇太后时皇太后发出的惨叫。另外,当年圆润的孝诚皇后难产一亡,皇太后便被送去五台山,说不定孝诚皇后的死也是皇太后这个妇人所为。当然了,来自科尔沁的皇太后这几番作为,多少都有巩固科尔沁蒙古势力之意,作为同样来自科尔沁的太皇太后,多多少少也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了。说不定现在皇太后根本就被皇帝折磨的一时不能耐羞愤而亡……
这些宫闱“秘事”听着荒唐影响力却极为毒辣,再不单单是后宫女子争宠固位的丑恶面目,更多的是皇帝先是如何智有其缺认贼为亲、再是不念养恩虐弑嫡母……
大清的后宫是何其的龌龊,大清的帝后是何以的阴狠,哪有汉人皇室的身正分明……
“你说说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独独瞒了我?”
玄烨哂然而笑,握了她肥嘟嘟的手:“这些流言虽是凶狠,到底都是道听途说。世人初听了可能觉得惊悚以讹传讹,可哪个宫闱里没个秩事传奇的。若真为这种事争质,到显得我们心虚掩示。不如任它说去,等着你生了宝贝红润健实地现在人前,那些爱嚼舌根的也就没趣住口了。”
宁芳却并没有他这种乐观:“多少人就命丧在是非口舌里。汉人正愁没个强大的舆论推翻大清,这种流言不正是天赐良机?”宁芳想想就觉得焦虑。若是真起了战争,动用枪炮镇压只会使事态更为焦灼。宁芳不由想起了后世政坛,各国每遇这种内部矛盾激化之事便总会刻意筹谋放大外部矛盾来转移内部关注,比如日美每到政局换界便旧事重提的“中国威胁论”,“如果不能安抚,那就只能转移视线,你可要小心点,人言可畏……”
宁芳还在那里絮叨,玄烨却因为“转移视线”四个字蓬顶生辉,一番暗计下先笑了出来。
瞧着他那着了魔般的傻笑,宁芳恨得两牙生火,正要咬他一口,却先被小三在两夹重响得各亲了一口,听他爽朗道:“好法子好法子,真是个好法子。叫朕不痛快,朕也做点事给他们鼓鼓风。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
见他如此快慰不像刻意装的,宁芳倒也沉了吊高的心:“不过什么?”
寝殿的西洋钟敲了六下,玄烨将她从大引枕上小心着扶起,又将她的腿移到床沿下,取了脚子给她一只只穿上:“这种挑事传事的差,还真非姓姚的不可。”
扶了她起身,出了寝殿过到西暖阁,温腕已领了人正开了膳桌。
“小石头?你有什么法子要小石头去做?他可不喜欢宫里的事。”
“放心,不过是叫那小子造个谣,是他的强项。”玄烨将她架到铺着水洗牛皮夹层蚕丝芯的的圈椅上坐好,接过雅丝递来的帕子给她一根根手指擦了,“这小子本事了,竟然跑到两湖去放印子钱,还专挑当官的下手,平者不拒。”
宁芳腾出右手先取了筷子夹了根青炒蘑菇送入口中,并不太担心小石头。小石头虽然爱才如命却极有分寸,更不是那种夹了她的名头生事的性子。她将蘑菇咬碎了吞下腹,才道:“他缺钱吗?”
玄烨失笑地睇她一眼,丢了帕子挨着她坐了,指了指青青绿绿的凉拌豌豆。宁芳便出了筷夹了两粒送入他口中,待他细嚼慢咽了,才听他解释。
“这小子是块做暗探的料,比曹家还会来事,一边替你的宁庄赚银子,一边将从他手里借银子官员的往来情况写了密折给朕送进来。”
他说的这里便不再下续,宁芳瞧着他眉飞色舞的小样也便嫣然。小三虽与小石头明着不睦,到底还是互为欣赏的,她也就放心了。
罢了筷子指着那道鹌鹑菘弩了弩嘴,自有人举了筷子用小盏盛了,又引了半勺饭拌均了才喂她。
宁芳瞧着他那细致的样,什么担心都没有了,志得意满地张了嘴由他喂。
等着她吃饱了,小三才就着她用的碗开始进食,宁芳坐在边上看着,只觉得每一天都很幸福。待他也吃好了,乐滋滋挽着他的手臂道:“我们去散步吧,一团肉他爹。”
玄烨得瑟了一下,总觉得他无比英勇智慧俊俏挺拔健康壮硕诙谐幽默兼加天生帝王之才的儿子被他妈以无比没有品味的“一团肉”替名了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不行,他得早点想个法子,不然以宁宁现如今这种不着调的路子,真给他的孩子冠个如此掉漆的小名以后怕是长大了羞得都无法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依旧两章,在晚上七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