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内,半昏半醒的少女被孟府的护卫粗鲁丢在地上,少女一身湿透,墨发紧紧贴在苍白的脸上,让一张小脸更显憔悴,尖尖的下巴硌得人心口发疼。%&*";
宋淳南一见少女遭此对待,不由心口窝火,当下大怒出口。
“三天,不能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了。”少年白袖素襟,闲闲站定。
“那,你是想要怎么做?”宋舒双目阴沉,声音冷冽。
少年淡淡道:“我要你们现在就给我答复。”
“你个死崽子,你今儿早上还不在那里叫着可以给我们三天的时间吗?现在又反悔,我呸!可恨老子手里没刀,不然一下结果了你这不讲信用的泼皮无赖。”宋淳南破口大骂。
少年不怒反笑,眼里却冷意迸现,说道:“宋家军也曾驰骋沙场多年,难道不懂得“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况且,你们现在还在我的手里,成王败寇,你们自然得无条件服从我。”
“你……”宋淳南大叫道:“去你***,老子一辈子就没受过这等窝囊气,现在竟然被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耍的团团转,待到日后老子死了,到了黄泉路上,都没脸见昔日的弟兄啊。”
孟回也没理他,目光扫向左右两侧沉静不语的男人,淡淡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是要西川地形图,还是要你们宋将军的女儿,你们自己选。”
“我们……”他们当然想要小姐,可是……
“再泼一桶水,把她弄醒来。”少年转过身去,食指指向半昏的少女。
一桶水如言淋下,水覆盖住少女的周身,并在地上蔓延开来,少女瑟缩了一下,小小的身子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少女的眸子徐徐睁开,眼里干涩,像是失水的鱼。
连舟淋了大雨,又整夜未眠,再加上内心晦暗,心绪失落,瘦小的身子很快就感染了风寒,冷汗迭出,头重脚轻。%&*";开始她还可以勉力维持,可自一被人送到床上,一双病眼就再也睁不开。
现在,即使是酷暑,她身体仍冷得吓人,她眸色溟濛,双手抓住胸前的衣服,重重地咳了起来。
额生红痣的少年身材颀长,居高临下地望向面前的少女,眉间不由自主地轻蹙起来,然而只是一瞬,又转过身去,对着三个男人冷声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宋淳南和宋舒此刻都面有寒色,抿嘴不言,把选择大权悉数交到宋子岩的手里。
宋子岩头发凌乱,不过四十多岁的男子,眼角的皱纹就已经重重叠绕,眼神更是苍凉如一潭死水。
男子黑色的夜行衣破烂不堪,上面纵横的血污和肮脏的泥土相互交织,酷暑下未曾消洗的血肉袒露于外,发出浓腐的腥臭。
他宋子岩一生走南闯北,和宋铮大哥战场饮血,戎装半生,当年马上叱咤的他,怎会想到日后,会遭遇这样狼狈的境地?
他为上晟洒血无数,却屡屡被上晟逼得走投无路。他未护宋铮大哥周全,已是不义,和上晟夜战决裂,已是不忠,现在连宋大哥唯一的血脉都无法挽存,让这个伶仃弱小的女孩子无端受害,他已然是彻底的不仁。
如淳南所说,黄泉路上,他又怎有脸面面对诸位宋家弟兄?
他暗叹一声,望着眼前凌厉的少年,内心苦涩难言。
哪里有什么选择权?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还有什么可供他选择?
这就像一场棋局,对方执黑子先行,而他手中的白子从来都是虚妄而飘渺无踪,一盘死棋而已,他有什么可供厮杀?他有什么可以放缓对方咄咄逼人的脚步?
一场博弈,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注定了,一败涂地。
是要西川地形图,还是要宋将军的女儿。这样一道选择题,根本没有让他作答的余地。
他又能说些什么?
都在等待他的答复,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答复。
他根本就没有西川地形图。
孟回跟他们说,他愿意给宋铮女儿一个安稳不受惊扰的生活,他可以让他们不再风风雨雨,他们当然愿意呀,只是,交不出西川地形图,他们愿意又有什么用?
面目悲悯的男子长叹一声,绵绵沉沉,像是迟暮的哀鸣。
少年以手支肘,指碰唇角,静静地看着男子的眼睛,毫无色泽的死灰,像是大浪拍岸后,石缝间被冲刷殆尽的空洞。
少年眸光淡淡一暗,无声地寂灭过后又恢复波澜不惊,侧身扬袖,修长如玉的手指重重一顿,指向病弱年幼的女孩子,声音冷沉,说道:“把她用链子锁起来,用鞭子边抽边走,赶到昱都大街上。”
话刚落音,训练有素的护卫就把连舟拖起来,动作迅速地用铁链将她的四肢和脖子牢牢锁住,何其屈辱的锁扣方式,小小的孩子尚且连猪狗都不如。
女孩子瞳孔一缩后,先前迷蒙的眸子陡变清明,她冷冷地扫向肮脏血腥的地下室,凛冽如刀的目光刺在身旁护卫的脸上,冽冽寒芒,像是能把他们凌迟。
顿了顿后,少年又说:“进昱东城后就开始打,直到爬完朝鸾街为止。”
她双目阴沉,转向面前的少年,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脏污的,瘦弱的,卑微如草的身影,在他眸子里,缩小成一点的身影。
而那个能让她丧辱如狗的少年,却眉目淡淡地站在她的面前,锦带白衫,纤尘不染,宛如遗世独立的谪仙。
连舟讥诮一笑,却带来气血的上涌,羸弱的孩子手撑胸口,重重地咳嗽,连带着肺脏都好像要咳出来。
冷厉的护卫一拉锁链,她瞬间就动弹不得,喉咙里细痒如芒,她微弓着背,急促的咳嗽让她脸如充血,远远望去,瘦小的孩子就像一只待人啖吃的龙虾。
连舟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天傍晚,她即将被上晟王朝的权相之子,当作畜生般被人锁住,孱弱的身体大病未愈,转瞬就又要接受残忍的酷刑,众多身形强悍的侍卫将齐齐鞭笞于她,将她瘦小的身体踢来滚去,游街示众。
这时候,黎绘湖和通漪池的莲花开得如诗如乐,昱都的百姓在流转的夕阳中提锄归来,六月的天空层云嫣浓,瑰丽如同盛装而出的少妇,春笙阁高处偶尔飘出几缕纤细渺茫的歌声,岁月静好如在水鸟翅膀上栖息的和风。
只有她,没有缘由的,就被抛除在这个世界之外。
凭什么你可以将他人的尊严当作玩物,为什么我就要忍受这样惨无人道的侮辱?
凭什么你可以白衣飘飘,而我就要满身污乱?凭什么你可以高贵隽雅,而我就要卑贱如芥?
对离奇命运的怨尤,对以权势压人的愤懑,对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厌恶,对无光无暖生活的疲倦,对不见天日茫然存活的无奈,对悲苦将至的凄惶,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不停朝这个心衰力竭的年轻女子冲击而来。
愤恨到极致,她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眼睛扫过他额心上浅浅的红痣,略微上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唇边清冽的冷笑,还有不可一世的,倨傲的下颏弧度。
就算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他。
终有一天,你給予我的,我会,一定会,悉数奉还。
孟回看到孩子无比森寒的目光,眉头皱了皱,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在她狠决的眼神中忘记了言语。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微微一怔,看着苍白如纸的女孩子在侍卫鞭子的笞打下,挺直着瘦小的背,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的视线。